地下的空间被划分成了一个个单独的牢房，未见岔路，唯有中央一条大道可走，那些房间面朝走廊的方向全都无门无墙，只靠结界与禁制封死，数量极大品质上佳的珍贵灵石堆成禁制阵法的动力源头。

用这些东西来关囚徒，简直是钱多得没事烧着耍。

这么烧钱的最大好处不过在于哪怕她死了，里面的东西也无法逃出去为祸人间。若有擅闯者胆敢硬破禁制，就会立刻启动机关将整座监牢炸得连灰都不剩。

同时，房间内的景象因此而一览无余。

每一间房里都困着一只丑陋到显得恶心的怪物，有的从头到脚浑身疱疹，有的人型兽态五官扭曲，还有的看起来只是寻常僵尸模样，青面獠牙，身被白毛，肢体却灵活得可以如同蜥蜴一般攀附在用于隔断的墙上。

怪物看到会动的东西后遵循本能扑向他们，却被禁制阻拦，它们或撞或挠妄图破开一切桎梏，亲手撕碎擅入的生人。

困锁这些东西的空间内部局促，大多遍布血迹，甚至有的牢房里还剩了些许残肢断骸落在地上，这里不似监狱，不似刑室，更像是个买卖兴旺的屠宰场。

在满室尖叫与嘶吼里，静女鬼姬微笑着问：“可不可怕？”

直面这种景象，饶是见多识广的陆仙君一时之间也有些惊讶，“这似乎不只是尸毒……”

什么毒能造就这样五花八门的盛况。

钟离闻言笑意更深，“你觉得是什么？”

隔着禁制光看外形不好判断，陆生雪道：“我能进去看看么？”

鬼姬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个袋子递给他，“请便。”

陆生雪打开后发现里面手套刀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锥子铁锤，也不知道是拿来干嘛的。

他选定了一个距离最近的房间，因头上簪有鬼姬的本体，那些禁制如同虚设。

房间里的怪物看到生人走来，咆哮着就朝他身上抓，却被突然长出的青碧藤蔓率先制住肢体。

那怪物的长相糟贱极了，身上的皮子没有好好贴合在肉上，反而如同蠕虫般皱巴又黏糊地一条条耷拉下来。并且它眼珠中未生眼白，只余漆黑一片，脖子间长着两张嘴，露出来的手臂和大腿上依稀还能看到另外三张，其他被衣料和皮肤挡住的地方不知又有多少。

它张开那些嘴，利齿上沾着糜烂的碎肉，恶臭的气味扑鼻而至。

镇定自如的陆仙君没用道侣体贴准备的工具，反而操控一小截细藤探入了怪物的血管里。

这样最快，也比利用外物方便精准得多。

这丝长离青藤也是他的躯体，感识相通，刚扎进去陆仙君就明白了缘由。

是怨气。

经过提炼后最为阴毒的怨气。

纯粹到恐怖的阴怨力量将人活生生化成了鬼，从此便陷入死亡的泥潭，杀自己，也杀周围的一切活物。

这种东西很熟悉，陆生雪不久前才在钟离身体里接触过，她身上容纳的比这只身上攀附的要多得多，时时刻刻如同怒涛急浪般翻涌着将她撕碎，造成的伤口又由长离体内的枯荣之力重复缝合续生。

周而复始，永不解脱。

地下的光线过于昏暗，森然鬼火下，陆生雪缓缓吐出一个词，“活鬼。”

“厉害！”这么短时间就能准确辨证，钟离真心觉得陆仙君有些本事，“正是活鬼。”

这是与她一样的东西。

你还挺高兴。

陆生雪转身面向她，眼中的愤怒于这等环境中都烧得发亮，“你是故意惹我心疼的吗？”

钟离一愣，“啊？”

虽然她是刻意想让陆仙君知道自己将生人炼成活鬼，但也不至于因为素昧平生的人心疼吧。

悲天悯人到这种地步？

“阿离……”就算明知钟离的身体由什么改造，陆生雪在见到这些活鬼之后还是忍不住后怕起来。

若是行差踏错走火入魔，她也将变为这满场怪物中的一个。

陆生雪快步走到钟离面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对方的手腕，“渡到我这里来。”

“不是……撒手！又发什么神经。”这走向与钟离想的大相庭径，鬼姬娘娘还以为陆仙君要质问自己为何造出这么多活鬼呢。

她挣开飞琼君的桎梏，又迅速朝旁边溜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才甩起手腕问：“干嘛呀你？”

表情怪吓鬼的。

陆生雪压抑地说：“你不要再走鬼道了。”

“什么毛病啊……”钟离心想陆仙君大概是觉得她走了鬼道才变得心狠手辣，将生人炼成活鬼，此时也熄了逗弄的心思，直接坦言道，“他们都是魔修，主动跑来说想要修鬼道，结果弄成了这幅样子。”

因为当年皇城一场天谴没能劈死这孽障，聚鬼盆建立后投靠静女鬼姬的鬼修很多，魔修也有不少。来的活人都想跟着走同样的路数，结果没料到寻常的生者压根儿走不了死路，接受阴怨之力没多久就全都变成了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在最初那场之后，钟离再没造过活鬼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试图一飞冲天，就得做好跌落深渊的心理准备。她现在还养着这群家伙已经是积了大德。

自己心志不坚变成怪物，又怨得了谁呢。

活鬼与活尸不同，活鬼由阴怨造化，从身体到神魂都入了鬼道，除非另有机缘，否则绝无逆转可能，是故呈各态凶煞厉鬼相，杀人食鬼都是本性。活尸却是中毒的结果，神智混沌也非无可救药。

钟离偶尔丢些该受刑的家伙进来喂鬼，将来若是能找到救他们的法子，就顺便救了，反正聚鬼盆家大业大不差养宠物的钱。

这群西南的土匪打劫别的鬼窟魔巢从不手软，往往是连人带财一并卷走填充库房，堆了这么多年，积蓄倒很可观。

问题只在于她现在连活死人都救不了，对救鬼这种事更是一筹莫展。

愁，真愁。

陆仙君就别来火上浇油了。

陆生雪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这个法子太凶险，你莫要继续用了。”

“鬼道哪有不凶险的。”况且她作为长离花，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去当鬼，“再难也已经走了十六年了。”

“可你明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