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山脚下的农家小院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凄凉破败,主屋已经在前几天的大火中被焚毁,只有院门口还残留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来。
一袭单薄旧春衫的少女低头跪在地上,凌乱的长发几乎将她的面孔完全掩住,裸露在外的手和脖颈上,几天前大火中的那些烧伤已经结痂。
“殿下,我已无退路,求您收我入府,做一个名义上的侍妾,我只求一条活路。”
少女嘶哑的声音在寒夜里格外刺耳,跪在她身后的奶娘周漓用双手捂着脸,泪如雨下。
“程雪心,我被父皇软禁数年,前路未知,世人皆对我避之不及,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屋门口背对而立的男子依然没有回头,夜风袭来,他帷帽上的黑纱微微浮动。
“民女想好了,绝不后悔。”
“好,但是你要记住,你如何给杨家人报仇我不管,只要你不危害慕家的江山,我便会成全你,否则别怪我不顾及杨老将军和你娘的恩情。”
“臣女明白”
夜重新陷入了寂静,良久,程雪心和周漓抬起头,发现屋门口的男子早已经消失不见。
奶娘周漓眼里噙着泪,坐在床边把程雪心拥在怀里轻声说:
“小姐,侯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一起逃吧,不要回去了,有奴婢在,总能让您吃饱穿暖。”
脸色苍白如纸、下巴尖得令人心惊的程雪心缓缓抬起头,看着周氏微笑着说:
“奶娘,我是程家的孙女,理应回去孝敬爹娘和祖父母,我可是很想念他们呢。”
女子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意,眼睛里却有泪珠滚滚而落。
周氏把自己的小主子搂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十年前,程雪心五岁的时候,外祖杨恭因谋逆获罪,世代掌管北境兵马的杨大将军府被满门抄斩,祸及九族不说,连未成年的孩子也都被一同斩首。
祸不及出嫁女,连圣旨都未曾提及杨家出嫁的女儿们,但是武安侯府依然把即将生产的世子妃杨清雅逐出家门,包括当时尚且年幼的大小姐程雪心。
走投无路的杨清雅很快病逝在京郊的一个破旧客栈里,一尸两命,只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云珠和女儿程雪心,以及程雪心的奶娘周氏。
杨门血案仅仅半年后,武安侯府世子程昱续娶了左佥都御史柳仲奎的女儿柳依云,而柳仲奎正是揭发杨恭谋逆的首要人物。
柳依云嫁入侯府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了女儿程雪莹,这件事曾使得京城贵妇们在背后对柳依云颇为鄙夷,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因为检举杨恭立了大功,柳仲奎直接从五品的佥都御史升任为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掌管了整个朝堂的言路,已经成为深得裕德皇帝信任的朝廷大员。
天色微明的时候突然暴雨如注,隔壁猎户郑大成的女儿郑冬梅踩着泥泞走进了程雪心的屋子,她把一个精致的瓷瓶递给周漓,然后跪在地上说:
“小姐,主子命我和父亲随你回京,这是上好的断玉膏,等您的伤养好后,我们马上出发。”
程雪心的丫环云珠在几天前的大火中为了救程雪心被烧死了,睡在偏房的周漓虽然没有受伤,却被吓得再也不敢离开程雪心一步,兴亏有热心的冬梅替她们主仆忙活外面的事情。
“冬梅,谢谢你和郑大叔这些年保护我们主仆。”
见程雪心细声细气的给自己道谢,冬梅惶恐的低下了头,她和父亲奉命暗中保护程雪心主仆几年了,却在前几天出了差错,不仅令云珠丢了性命,还让程雪心也受了伤。
高大壮实的冬梅看着周氏给程雪心的手臂上药,心不由得颤了颤,程雪心的手臂苍白细瘦,总让冬梅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把那手臂给碰折了。
程雪心手上和脖颈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周氏开始收拾回京的行李,一场大火已经让她们主仆身无长物,只两个小包袱,就收拾了她们数年的辛酸和仇恨。
武安侯程景义回到世安堂的时候,丑时的更声都已经敲过了,侯夫人赵氏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急切的询问事情可是打听清楚了。
程景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抚着短须微笑道:
“钱能通神,刘海那个阉货终于肯说实话了,他亲口承认太子殿下曾问起过雪心,皇后娘娘也曾提起过雪心的娘,应该是对她有意。”
赵氏松了一口气,但是随即又有些厌恶的说:
“虽说是杨氏生的女儿,但是据说没有她娘的半分风骨,若是接回来,能不能选得上先不说,没得再丢了我们侯府的脸面。”
程景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
“乡野间长大的女子能有什么气度,但是她从小长的就像她娘,你好好调教个半年,再让她养养身体,殿选的时候一定能出彩,至于殿选前的事情,我会打点好的。”
赵氏点了点头,随即又恨恨的说:
“还不都是怨你那好儿子、好儿媳,明明二丫头可以参选,他们非急慌慌的给女儿定亲,锦衣玉食的养了这么多年,一点儿力都不愿意出。”
程景义斜睨了赵氏一眼,不屑的说:
“你也不用总是针对老二两口子,谁都知道太后这次可能会给三皇子指婚,没有把握选上太子妃或者指给二皇子、五皇子的,哪家敢让女儿去参选。”
裕德皇帝的几位皇子中,四皇子和六皇子早夭,嫡出且为长子的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的年龄相差不大。
“三皇子又怎么样,他再不得皇上喜欢,出身再不好,那也是天潢贵胄,他那身份又不可能去和太子争皇位,只要嫁过去,那就是一辈子稳稳的富贵。”赵氏不服,但是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心虚,便住了嘴,亲自给程景义续了一杯茶。
程景义也不再揪住不放,夫妻两个商量了一阵,决定马上派下人去乡下接回程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