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在宗府的地下监牢内,几个人影走向走廊的尽头。
这里虽然说是地下监牢,但不同于大理寺或刑部的监牢那般肮脏,也没有丝毫的腐臭,除了那些铁栅栏外不太应景以外,这里更像是世族大户人家的雅间。
就比如走廊尽头内那间关押着南梁王赵元佐的监牢,书柜、案几、香炉、烛台、茶器以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于就连南梁王赵元佐所坐位置,也铺着一块羊皮的毯子。
这里,是宗府专门关押姬姓赵氏王族子弟的监牢。
听到了脚步声,坐在监牢内看书的南梁王赵元佐微微侧目,心中暗自猜测:是元俨么?
元俨,即是宗府宗正赵元俨,也就是他的二兄长。
记得几日前,当南梁王赵元佐下令镇反军投降之后没过多久,他便被宗府的羽林郎关押到了这里。
事后的当日,宗府宗正赵元俨就曾来探望过他,与他对坐着喝了一会酒。
兄弟二人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但南梁王赵元佐却能明白赵元俨这位二王兄此举的意思:后者是提前为他送行。
平心而论,南梁王赵元佐从未指望过赵元俨会想办法救他,因为他知道,这位兄长是一个很正统、很固执、很迂腐的人,是不会破坏规矩、出面搭救他这个涉及叛乱的逆臣的,顶多就是在监押期间给予他一些生活上的照顾,直到他接受那位当今陛下的今是太子了为我大魏的利益考虑,我想留你一命。”
听着赵弘润那直白的话,纵使是南梁王赵元佐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也有种想笑的冲动。
他当然明白赵弘润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他魏国,有能力统领一场旷日之战、并且还有极大机会取胜的统帅,刨除因为身体状况原因不能长期统兵的禹王赵元佲外,就只有他南梁王赵元佐,以及眼前这位原肃王殿下。
如果赵弘润不是太子,根本无需留着他,至少不是那么迫切。
但遗憾的是,这位百战百胜的原肃王殿下,如今已成为了监国太子,理所当然,他日魏国若是与他国爆发战争,就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随意领兵出征了,在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他南梁王赵元佐。
居然反而因此捡了一条性命。
南梁王赵元佐自嘲着微微摇了摇头。
因为在前两日,当从某名宗卫羽林郎口中得知肃王赵润成为太子时,其实那时候南梁王赵元佐是非常绝望的如果说其他情况下他还有那么一丝存活机会的话,那么,跟他积怨已久的肃王赵润成为太子,那他就彻底毫无希望了。
没想到,情况恰恰相反,肃王赵润正是因为他成为了太子,反而想留他一命。
“你真敢用我?”
南梁王赵元佐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赵弘润。
听闻此言,赵弘润冷笑道:“父皇或许忌惮你,但我并不会。若两军对垒,你绝非是我天子赵元偲曾想过将这对龙凤胎其中的男婴,与前代太子赵元伷一起处死,故而才引出了萧淑嫒哭求怡王赵元俼的事。
此后,萧淑嫒盗取魏天子赵元偲的王令,怡王赵元俼派人沿着直通皇宫的密道潜入皇宫,凭借那块王令,成功将前代太子赵元伷与那名男婴救走,而萧淑嫒则在这件事后,被得知此事的魏天子在恼怒间,错手杀害。
在铸成大错之后,魏天子担心南燕萧氏因此作乱,索性先下手为强,设计南燕侯萧博远与南燕侯世子萧鸾,只可惜百密一疏,最终被萧鸾逃过一劫。
而在此期间,司马安与卫穆二人率军屠戳南燕,将南燕萧氏以及与其有关系的世族一网打尽,而那名男婴,最终也落到了司马安与卫穆二人的手中。
“我以为那名男婴早就死了”赵弘润皱着眉头说道。
听闻此言,南梁王赵元佐平静地说道:“原本我也这般认为,以你父皇的狠辣,岂会留着这个隐患?直到有一日,赵弘殷却主动找上了我”
赵弘润皱了皱眉,说道:“他怎么知道他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嘴里迸出一个人名来:“萧鸾?”
南梁王赵元佐点了点头,说道:“他当日曾说,萧鸾已见过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什么时候?”赵弘润问道。
赵元佐想了想,回道:“中阳皇狩不对,应该是大梁那次内乱之后。”
“传出父皇遇害身亡谣言的那次?”赵弘润皱了皱眉,面色有些难看。
要知道,正是因为那次发生在大梁的内乱,使当时与魏国关系紧张的韩、楚、秦三国误以为魏国爆发内乱,抱着趁火打劫的心思出兵讨伐魏国,其根本目的在于阻遏逐渐强盛的魏国染指中原霸主的地位,因此爆发了五方伐魏战役。
也正是在那段期间,赵弘润视为父亲一般的六王叔怡王赵元俼,引咎服下毒酒,自尽谢罪。
看了眼脸上布满杀气的太子赵润,南梁王赵元佐沉声说道:“当年大梁内乱,我原以为只是萧鸾欲营造我大魏虚弱的局面,诱使韩、楚、秦等强国率军讨伐,直到与赵弘殷见过之后,我仔细想过,当日萧鸾在大乱引发内乱的另外一个目的,可能就是为了趁机与赵弘殷见面”
“”赵弘润瞥了一眼南梁王赵元佐。
见赵弘润眼中有几分怀疑,南梁王赵元佐遂解释道:“太子还记得么?当初中阳皇狩,赵弘殷原本也是随行参与的,但是在试驾时,却不慎摔落马下跌断了腿,相信这件事定是萧鸾搞的鬼。再说大梁内乱的当日,作乱的贼人也曾杀到颐王府,几乎府内的卫士皆被杀尽,就连赵弘殷的宗卫,也死了两三人,然而,赵弘殷本人,却侥幸逃过一劫我想,就是在这个时候,萧鸾趁机与赵弘殷相认了,或者说,他趁机确认了赵弘殷,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婴。”
“”赵弘润沉默不语。
诚如南梁王赵元佐所言,这两桩事,纵使赵弘润也感觉有点蹊跷。
但又正如南梁王赵元佐方才所言,以他父皇的狠辣,怎么可能还留着那名男婴呢?
难道说,是因为错手杀死了萧淑嫒,父皇不忍再对那名男婴下手?
双手抱头,赵弘润闭着眼睛沉思着。
仔细想想,他忽然觉得,老七赵弘殷这些年的处境,确实与玉珑公主颇为相似玉珑公主在遇到赵弘润前,在皇宫内几乎无人问津,而老七赵弘殷,似乎也同样不受他们父皇的器重,这些年来,无论是住在宫中时也好,出阁辟府之后也罢,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再仔细想想,老七的王号颐,亦有点蹊跷,在易书中,此卦引申有思生养之不易、当谨言慎行,避免灾祸的含义。
搞不好,老七还真是玉珑的同胞兄弟。
赵弘润眼皮微微一跳。
见赵弘润面色阴晴不定,南梁王赵元佐神色难以捉摸地说道:“真相如何,我不方便询问,但太子殿下倒是可以亲自问问陛下,倘若是太子你的话,或许陛下会如实相告。”
赵弘润看了几眼南梁王赵元佐,表情古怪地说道:“这话,可不像是为他遮掩了罪行的你说出来的你与萧鸾,又有联手了?”
事到如今,他也隐隐已经猜到,南梁王赵元佐为何会下令杀死户牖侯孙牟、苑陵侯酆叔、万隆侯赵建、高阳侯姜丹、平城侯李阳、匡城侯季雁等几名贵族,肯定是当时,颐王赵弘殷见叛军已攻入大梁,准备取庆王赵弘信而自代,急急忙忙跳了出来,没想到,他赵润却突然带兵杀到,于是无可奈何的颐王赵弘殷,唯有杀掉户牖侯孙牟等几名他并不信任的知情者,想再次潜藏起来。
而这,恐怕就是萧逆当日在祥符港伏击他的真正原因萧鸾,想扶持颐王赵弘殷夺取大位!
无论颐王赵弘殷的生父究竟是谁,但只要前者认了萧鸾这个舅舅,那么,此人若夺取了大位,就等同于是萧鸾窃取了整个魏国,对当年屠戳南燕萧氏的魏天子赵元偲,完成了最完美的报复。
“并没有。”南梁王赵元佐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只是我欠东宫一份期望。倘若来找我的人是萧鸾,我会拒绝,但倘若想到他或许真是他的遗子,我无法拒绝”
说到这里,他长长吐了口气,沉声说道:“不管怎样,当年欠下的人情,我已经还上了,之后太子殿下无论想怎么做,都与我无关。”
“”深深看了一眼南梁王赵元佐,赵弘润忽然岔开话题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何不杀赵五?老七既然想重新潜下去,按理来说,不可能放过赵五才对。”
脑海中浮现当日庆王弘信望向自己时那从难以置信逐渐变成绝望的目光,南梁王赵元佐沉默不语。
见他这幅神色,赵弘润隐隐也猜到了几分,淡然说道:“不想说就算了,好了,本王要问的都问完了,南梁王不,南梁侯请回吧。”
南梁王赵元佐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顿时明白过来,点点头站起身来:“罪臣告退。”
望着南梁王赵元佐离去的背影,赵弘润深深皱起了眉头。
颐王赵弘殷这个兄弟可如何安置才好啊,留着钓萧鸾上钩么?还是说,杀了一了百了?要不向老头子证实一下?
挠了挠额头,赵弘润隐隐感觉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