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继续往前走,便看见河边有一群黑人,衣服黑,皮肤也黑,没有洗衣粉的时代,煤沫子粘到身上、衣服上,洗都洗不了去。
一群人正在河边洗衣服呢,挖煤的大多撇家舍业,婆娘孩子是不能跟着来的,洗衣做饭这些事情只能自己动手,再有别的什么事情也只能靠自己动手,自力更生方能丰衣足食。
唱山歌的正是这些人,河水冰凉,这群人情绪却很高,每唱完一段,便有人大呼小叫,还有人嘬嘴打着口哨,有的则互相笑骂着。
宝玉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正是矿主所说的矿上的窑工,那一身的黑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眼前的情景却让宝玉疑惑了,在他印象中,这时候的矿工应该生活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整天情绪低落,抱怨世道不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才对,怎么这些人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非但看不出愁容来,好像还兴高采烈的,难道都奔上了小康了?不对啊,但凡有其他的出路,谁愿意来挖矿,这可是拿命博银钱的买卖。
况且看他们的衣服,粗布烂衫,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离得近了看,脸上还有掩不去的菜色,显然是生活清苦,日子艰难。
而且唱的这小调,显然是这群人自嘲的歌,虽然粗鄙,想来却可能是真实生活的写照。
宝玉对这群人产生了兴趣,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能够在这么苦的环境中,还能保持这么乐观的情绪。
接下来这些人可就要给他扛活了,这么异常的情况,怎么能不了解清楚呢。
宝玉等十几人现身在河边,一个个鲜衣华服,高头大马,马上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歌声停了下来,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好奇地朝这边观望。
宝玉叫过李贵来:“去问问,看他们领头的把头在不在,请把头过来说话。”
李贵答应一声,催马而去,宝玉在后边有嘱咐了一句:“记住,是请人,好好跟人说话,别被人说嘴。”
宝玉知道,府里的下人眼里只有主子,在主子面前自然是一万个好,怎么揉都行,但对上外边的平头百姓,却比主子还主子,就好比宫里的太监,又如进京的大顺军,翻身农奴把歌唱,咱也当回主子行不行。
······
李贵去不多时,领了一个昂藏大汉过来,看年纪约有三十左右,生的身材魁伟,国字脸,双目炯炯,神态从容,身上穿的衣服则与其余那些汉子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标准的乌金甲胄罩身,看这样子,也是个下矿坑挥镐抡锤的。
见了宝玉,双手抱拳施礼道:“在下王传清,见过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唤在下前来,有何指教?”
宝玉连忙下马,也学对方抱了抱拳:“有礼了。这位王兄,在下姓贾。敢问王兄,你可是这些窑工的把头?”
王传清点了点头:“正是,区区不才,领着这几百号兄弟在此讨饭吃。”
宝玉一听,这人肚子里还有点墨水,不像是那种纯卖苦力的人,于是又问道:“刚才我等路过此地,听到这边唱的山歌有趣,莫非是出自兄台之手?”
王传清笑了笑:“山野之人,无以为乐,随便编些粗鄙俚曲,给大家取乐罢了,实在不堪入耳,让贾公子见笑了。”
宝玉也笑了:“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哪里有那么多文雅之事可谈,还不都是这些荤素不忌的小曲、段子更受欢迎,走到哪里都一样的。
就是这词儿写的实在是脑路清奇,王兄也是个有才的。”
那王传清听宝玉如此说,略微有些诧异:“想不到贾公子能有这番见识,不似那些清流文人。这野歌要让他们听见,只怕要骂不知廉耻、伤风败俗了。”
宝玉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那都是些假道学,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事没少干,再说王兄在这种地方,倒不必为此忧心。
王兄,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依我看,来挖矿的窑工多是生活艰难之人,而且你们现在可能还更糟糕一些,不开工怕是也有一段日子了吧,这种情况你们不应该是忧愁困苦吗?
怎么我看你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莫非你们不了解现在矿上什么情况?似乎也不应该啊,那你们为什么还能够唱的出歌来?”
王传清听宝玉如此说,表情稍稍严肃了一些:“苦中作乐罢了,咱们这些人,什么样的苦事难事没有经过,可是有什么办法,事情来了就得扛着,不管你哭还是笑。
既然哭也是扛,笑也是扛,为什么不笑着扛呢?苦难是老天爷给的,笑脸是自己给的。
嗐,说这些干什么。最近窑上的确是停了工,贾公子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不能吧?贾公子以前做过这一行吗?”
宝玉暗暗为他点赞,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仅凭自己只言片语便能想到自己可能来接手煤窑,不简单啊,当下点了点头:“你想的不错,我要接手这几口窑,你和你的弟兄们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今后这种悠闲的日子可不多了。”
王传清哭笑起来:“贾公子,这个···但愿吧。”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宝玉知道他想什么,继续道:“我知道王兄担心什么,不过王兄大可放心,我已经同张东主说好了,你们的工契我会全部接手过来,你只管带领弟兄们继续安心做下去就是了。
不瞒你说,我是京城荣国府的人,这位薛大哥是皇商,将来即便窑口不赚钱,也绝不会少了大家的工钱,这个能力我们还是有的。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我想提醒王兄,明后天我就要和张东主签转让合约,说好了以前的工钱由他给你们结清,王兄可要抓紧了。”
王传清闻言抱拳谢道:“多谢贾公子提醒,哦,或许今后就是东家了,在下代弟兄们这里先谢过了。
不过贾公子也不用担心,此事我早有筹划,东家若是赖账,我们就拿窑里留下的石炭抵顶,只怕还有剩余呢,总不会让弟兄们白忙活就是了。
倒是贾公子,您莫再喊我王兄了,在下实在当不起,您喊我名字就好了,再不然就叫我老王也行。”
宝玉这时又对此人高看了一眼,怪不得不着急,还有闲心唱山歌,原来早有布置啊。嗯,看来说这话也有给自己这个未来的东家听的意思,不要拿我们当软柿子捏,我们是有能量的。
宝玉并不介意,一来本就没有拖欠工钱的打算,将来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
二来宝玉被眼前这人表现出来的能力给吸引了,决定好好考察一番,看看将来是不是能好好培养培养,宝玉觉得需要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底,现在就要考察人才。
当下宝玉道:“既然王兄早有筹划,在下也就不多言了。另外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王兄帮我们筹划一下接下来需要做的准备,当然我会付给王兄报酬,不知王兄能否答应。”
王传清略一沉吟,道:“贾公子,我等现在是矿上的人,不好随意离开,在您正式接手之前,恐怕我是无能为力的,还请见谅。”
宝玉微一颔首,说道:“无妨,那这样,反正马上就要签约,签约后我即刻派人来找你,你提前做好准备就是。”
“那自然没问题,那时候贾公子就是东家了,在下自当听从吩咐。”
于是宝玉不再多言,会同众人飞马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