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
王府大堂的后檐墙根下,紧挨着后墙建了一间小屋,两个老嫲嫲在这里,守着一个大火膛,时不时地丢两根木柴进去。
这是王府地龙火道的烧火口,火膛里熊熊的火光,在有些黑暗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明亮,照在两个老嫲嫲的脸上,映出的是分外幸福的脸庞。
也难怪,如今时令已经进了冬月,西北风越刮越紧,前几天还下了一阵雪粒子,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能在这样的小屋里做活计,对这些老嫲嫲来说,算得上是上好的差事。
因了两个老妈妈的辛苦,王府大堂内温暖如春。
北静王坐在堂上一把金丝楠木做成的太师椅上,旁边是用上好的紫檀做成的桌案,上雕蛟龙赤螭。
堂下也有两溜楠木交椅,坐着七八个人。
坐在首位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便是那罗溪东罗先生,是北静王的幕僚。
今天的早朝,他为北静王做足了策划,本想着一下掀翻吴亮,再顺手牵连几个,顺便抹黑忠顺亲王,一举数得,让北静王看看自己的本事。
没想到被忠顺亲王轻松破局,气的他直骂忠顺亲王老奸巨猾,此刻正在滔滔不绝的给北静王分析形势,说这吴亮是装傻无疑,劝北静王不要理他,仍然按照原计划,以此事为突破口,加上原来手中的一些材料,必能拉下吴亮。
下首坐着的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认为机不可失,当果断行事。
冯紫英今天也在这里,龙禁尉现在仍归太上皇辖制,等于是太上皇出行时的仪仗队。
太上皇现在窝在大明宫里基本不出来,龙禁尉清闲得很,今天早朝一结束,他便随父亲神武将军冯唐一起来了北静王府。
听着罗先生口若悬河,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他在这里是小字辈,自然没人注意他,他老子却看的清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冯紫英吐了吐舌头,重又在冯唐身后肃然而立。
大堂内正说的热闹,忽听堂外一声云磬响。
这云磬是北静王特意装在大堂外的,为的是堂内议事时,府里家下人等不得入内,若有急事禀报,便敲响云磬,得到准许后才能入内回事。
当下堂上诸人都住了嘴,北静王点了点头,在旁边伺候的长史官急忙出去。
不一会儿,长史进来回报,原来是荣国府的二公子贾琰持贾家老夫人的拜帖前来拜会北静王。
听闻是宝玉来访,众人都是心下了然,不用问,这是代表贾母来的,肯定还带着贾母对这件事的意见。
罗溪东对北静王拱了拱手,道:“王爷,这荣国府的老太君虽是妇人,可这手段却着实不一般,若不是她设下此局,我们也抓不住这吴亮的痛脚,诸般手段也没法施展。
如今她既派了人来,想必是听说了吴亮装傻的事,怕我们就此罢手,王爷不妨去见上一见,听听她怎么说也好。
只是毕竟是妇人,这么大的事,竟派一个无知顽童来,实在太过儿戏。”
北静王笑了一笑,道:“嗯,我也久闻这个衔玉而生的宝玉之名,本就想要找机会见上一见,今日却是正好了,先生要不要一起见见?”
罗先生忙摆手道:“我年纪大了,跟小孩子说不上话来,让文琪陪王爷去吧,他跟那贾家小儿还熟悉些,正好说话。”
······
北静王带着冯紫英亲自去迎宝玉进来。
宝玉远远地见北静王迎出来,急忙紧走两步,上前施礼相见。
他知道北静王能够亲身出迎,便不是以王爷、而是以世交的身份待他,迎的也并不是他,而是贾母的拜帖。
当下两人相见已毕,宝玉随北静王前往小书房落座。
北静王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笑着对宝玉赞道:
“早就听闻荣国府有一位衔玉而生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几次想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竟一直未能如愿。今日一见,果然如“宝”似“玉”,名不虚传。
你衔的那宝贝在哪里?可否让小王一观?”
宝玉早已打定了主意,这破石头今后任是谁也不拿给他看了,脸上一脸抱歉的笑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跟北静王道:
“王爷说的是那块翠玉吧,什么宝贝,不过是一块破石头罢了。我小时候常听人说是出生时候嘴里含着,从娘胎里带来的,都当成个宝贝。
后来长大了,才听我祖母说,那是我出生前她老人家去清虚观许愿,请张道士给求来,预备给我戴的。
那道士专门交代,出生就给戴上,到十二岁时去还愿,因此提前便放在了我母亲身上。后来也不知怎么以讹传讹,竟给传成了衔玉而生。
去年祖母带我去观里还了愿,这玉也就不用整天戴着了,我都不知道给放到哪里去了。嗳,这每天身上丁零当啷的这么多零碎,再戴上那石头,累都累死了。您看!”
宝玉说着,将身上的长命金锁,寄名符,临时戴上的一个金项圈全都扒拉出来,展示给北静王看。
北静王看着宝玉一脖子黄澄澄的金子,摇了摇头,笑着说:
“你我两家是世交,就别叫什么王爷了,若不嫌弃,称呼我一声世兄便是。
只是你那宝贝既是长辈帮你求来的,便当随时带在身上方显孝道,怎可如此鲁莽。罢了,不说此事。你今日来,可是老太君有话要你带来?”
宝玉笑了笑,没说话,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让茶水留在舌下,微闭双目,细细品味这顶级绿茶的香味。
北静王会意,抬眼四顾,在书房中伺候的丫鬟使女便一个个低头垂目,悄无声息的退出书房去。
冯紫英也向北静王施礼道:“王爷,我去看看······”
北静王微一摆手道:“无妨,文琪一向参与机密,留下来一起听听。”
宝玉知道像北静王这样的人一般不会与陌生人单独相处,另外这也是向冯紫英表示信任、收买人心的举动,也不反对,放下茶盏,站起身道:
“今日此来,琰并非是受祖母之命前来,而是我主动向祖母请命,得了她老人家的准许,专门来见王爷的。”
“噢?”宝玉的话让北静王极为意外,他本来也和罗先生一样的想法,希望听听贾母的意见。
哪里想到这宝玉竟是自作主张来的,还故弄玄虚,让自己把人都给赶出去,自己那边正跟人商量大事呢,哪里有时间跟你一个小孩子过家家。
北静王脸上就略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语气平淡地跟宝玉道:“不知你这专门前来见我,有何高见?”
宝玉微微提高声音,道:“听闻王爷等欲行大计,琰特此前来吊诸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