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短,酉时中夕阳便已坠入天际,落日余晖将船上的桅杆拉得长长的。
叶宰站在一艘豪华官船的甲板上,不动声色看着一辆油壁车缓缓通过跳板。
直到那抹油彩消失在船舱拐角,叶宰方回头问道:“夫人安排好了?”
赵义垂手道:“禀兵宪,夫人安排在东舱,卑职派了两人在门外保护。”
“小贵子呢?”
“贵哥儿在西舱。”
叶宰“嗯”了一声转回头,观察起码头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战兵每50人按“队”的编制排成一个个方阵,在各自管队官“队正”的带领下逐次登船,看他们的样子,精神状态还挺不错。
在战兵后面,便是集结了数辆马车以及百辆鸡公车的辎重方队。
奈何码头太小,船只能一艘艘靠岸,他们只能等着了。
慢慢的,纷扰的码头安静下来,秦佐民、宋伦、赵匡一起上了叶宰的坐船,一一回禀人员、物资装运情况。
叶宰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三人抱拳齐呼:“敢为兵宪效死!”
叶宰摆摆手,目光盯着秦佐民,问道:“秦将军,你可打听清楚了,这条岷江支流水文如何?夜晚行船可靠吗?”
秦佐民道:“请兵宪放心!末将找了十几个长期在这条水路上来往的船夫,想必合众人之力,查漏补缺之下,行船当是无忧。”
叶宰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转告他们,就说本官多谢他们帮忙,待安全到达建昌后必有重谢!”
接着语气转严:“不过,小心无大错,你再替本官叮嘱他们,钱好挣命难活,若是水道实在险峻,绝不可冒险!可以停下来多等等、多看看,有了万全把握再通过不迟。”
秦佐民知道此中利害,凛遵而退。
叶宰又同宋伦和赵匡说了会儿话,中心意思还是“安全、安全”!
两人中赵匡的任务最重,他得把国防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中军保护叶宰,一部分放置后军保护辎重。
至于前军,众人均默契的没有提起。以白杆兵的战力,哪个水匪敢不开眼去招惹他们?
天色擦黑时,排成一字长蛇阵的船队蛇头方向,传来了尖利的哨子声,这意味着船队即将起程。
果不其然,叶宰听到座船上爆出一阵“起锚、升帆、出桨”的呼喝声,很快又是铁链“哗啦啦”的声音,然后脚下一动,船体缓慢运动起来。
不久后,船借水势、风势,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竟烈如奔马,两岸的景色飞速倒退。
叶宰只觉一阵阵地提心吊胆,因这岷江支流可不比长江,河道极窄,要是遇到险滩礁石之类的,躲都没地儿躲。
但又能怎么样呢?既然选择了相信秦佐民,他跪着也要将这段水路走完。
叶宰索性返回船舱,眼不见心不烦。
刚进去,叶贵腆着脸凑了上来,赔笑道:“少爷,我还有带兵的机会吗?”
叶宰斜一眼舱室角落、红泥小炉上的元宝石,随口道:“看你的表现了。”
“咚”的一下,叶贵跪下来嚎叫道:“少爷,小的错了,错了啊!小的不该给家里写信,把少夫人招来……”
“你特么小声点!”叶宰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去看身后的舱门,见关得紧紧的,松口气的同时一个窝心脚蹬了出去,低喝道:“我说呢,怎么少夫人就来了?原来你个狗东西当了叛徒!”
“唉哟,少爷少爷轻点,小的知错了。”叶贵踡成一坨,一面打滚一面哀声相求。
叶宰也怕闹出大动静被少夫人听到了,遂有点投鼠忌器的感觉,不得不收回脚,压着嗓子骂道:“别嚎了!现在我去睡觉,待睡醒了再来收拾你。”
说罢再也不想理这痞赖货,径直入了内间。
叶贵待他进去,一时还不起来,只拿眼瞧着内间门,坚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等听到里面没了声响,方才得意一笑,情知这关自己终于过去了。
……
在叶宰酣睡之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船队在老水手的带领下,一路闯过眉山、青神,进入嘉定州地界。
翌日叶宰起来,一拉开门便见叶贵臂上搭着毛巾,双手端着一盆正冒着热气的水盆,像个店小二似的,笑意殷殷地看着自己。
叶宰心中认定了要给叶贵一个教训,故根本不理他,沉默着漱口、洗脸,然后回里面自顾挽发髻。
就听外面一阵盆儿杯儿乱响,接着叶贵进来,惶恐叫道:“少爷,让小的来。你的玉手是提笔写字的,可金贵了。那像我这粗手,不用写字,干干粗活就得了。”
玉手?
叶宰差点被叶贵不学无术逗笑了,强行忍住面无表情道:“你不写字啦?”
“不写了,不写了!除了少爷,小的谁都不写。”叶贵疯狂摇头,语气坚定。
行罢,这也算表了忠心。
不过叶宰不想就这么简单放过他,便用目光牢牢盯住叶贵,给他施加了无上的“死亡凝视”大法,等到叶贵满脸毛毛汗,手脚不安地在腿边蹭来蹭去,方觉火候已到,收了神通。
顺手把梳子递过去,叶宰轻描淡写道:“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是,是。”叶贵接过梳子,忙不迭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叶宰打扮齐整出了舱室,立刻便是赵义迎上来,禀报道:“兵宪,一夜无事,船队已至嘉定州。”
“嗯,早上吃什么?”叶宰问道。
赵义突然卡了下,小心翼翼道:“本是吃馍馍稀饭的……刚才夫人的婢子来告,夫人给兵宪熬了咸鱼粥……”
叶宰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好半会儿才涩声道:“本官说过,要与兵士们同甘共苦,怎能搞特殊?唔……不过夫人美意本官也不好置之不理。李佥事年老体弱,你代本官把粥送到后面船队给他。”
……
船队继续向南,过几日后水流变得愈加湍急,船只稍不注意便会撞到两岸石滩。
叶宰为此还损失了一条辎重船,落水四十人,救起来七个。其余三十三人连带部分辎重被卷入流水,眨眼便消失在滔滔江水当中。
所幸这条船运送的是粮食布匹,后来从搁浅的船只上又抢救出来一大部分,物资受损并不太严重。
就是损失的这三十三人……
所谓人命关天,船队中顿时弥漫出一种“出师不利”的悲观气息。
秦佐民和宋伦都是带兵的,比叶宰先察觉到苗头,赶紧找来商量对策。
叶宰听后,马上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还得靠这些人在建昌帮他打天下呢,可不能未战先怯了,遂传令建昌道所有文武齐聚他的座船,集思广益。
秦佐民带兵方法简单粗暴,他第一个提议:要想士气回升,加钱!
不用叶宰反对王之临先跳了出来,“一个小小的事故就要加钱,那以后临战之时该加多少?是不是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加钱?事以金成,非制胜之道。”
宋伦提议:用严刑峻法强压下去!
这次轮到李唯辅反对了,他说:“一味靠强压,便如强行挽弓,不但会伤到自己,也会使弓体绷断,此法不可取。”
其余文吏、副把总也都提出了建议,但他们囿于古代的见识,所提出的均不出“怀柔、严控”二法。
叶宰一直没有表态,等诸人都说够了,突然咳嗽了一声。
舱中的嘈杂声立刻湮没,众人齐齐注视过去。
叶宰很喜欢这种成为中心的感觉,默默享受片刻,方才下了断语,“既然是心理的问题,我们就要从心理上去找办法。”
“什么叫心理办法?”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
叶宰不想解释了,士气低落之事刻不容缓,否则红旗马上就要倒!
遂雷厉风行安排下去:“道中所有文吏,包括我,都下到各船上去安抚兵士。不要高高在上,要与他们拉家长,摆龙门阵,疏导他们的畏惧情绪。
所有武将,先申明军法,再严格执行,不得私自加码。
我们双管齐下!但是,若有冥顽不灵、不听劝告者,我授与你们抓捕的权力!最后是死是活,由我亲自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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