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八月十一日清晨,辉县后衙。
李自成窝在前知县的大床上,拥着老婆邢氏困觉。
窗外越发白了,公鸡“喔喔喔”开始打鸣。
邢氏睁开眼睛,拨开胸前的大手,扭头嫌弃地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李自成,轻款柳腰起身下床。
“咋啦?”李自成警觉性极高,邢氏刚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邢氏自顾穿衣,随口回道:“你手下抢了那么多东西,额得赶快清点造册。”
“让高杰做去。巧儿,再陪额睡睡。”李自成拍了拍床褥子。
邢氏听闻“高杰”两字,双眸不禁一亮,口是心非道:“他?啥球不懂,必须额看着。行了,你继续睡吧。”
说罢拱起身子开始穿鞋。
李自成看着眼前这团圆润,心里就是一荡,喉咙里发出“咕嗵”的声音,两手环起抱了过去。
邢氏却好像知道李自成要干什么似的,恰好起身躲过大手,“咯咯”笑着出去了。
“妖精!”
李自成笑骂一声,刚要躺下再睡,不料却听到窗外传来邢氏的声音:“过儿,你咋来啦?”
“有事,婶子。”李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惶恐。
“啥事儿?”
“呃,二叔起来了么?”
李自成知道李过没有大事是不可能现在来找自己的,遂起身冲外叫道:“你这婆娘忒得话多,快让过儿进来。”
李过听到李自成的声音,立刻向邢氏抱拳道:“婶子,叔叫了,额先进去了。”
语毕后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李过闪身进来,几步走到床边,急切道:“二叔,安在白鹿山的探马来报,有一队官兵正在过山。”
“多少人?打得啥旗帜?”李自成镇定自若道。
“人数暂不清楚,反正山道上全是人,后面应该还有探报。打的旗帜是王。”李过回道。
李自成想了想道:“姓王的有点多有骑兵吗?”
“有!不少,马都不错,与边军的差不多。”
“有炮么?”
“没看到,而且山路陡峭运送不易。”
“唔”李自成沉思良久,这才两眼炯炯看向李过,吩咐道:“过儿,你带1000人埋伏在出口,试试他们。”
“好。”李过半点都不迟疑,立即答应下来。
其实李过也没办法,目前闯军中得力之人极少。日后出名的牛金星、宋献策、李岩、顾君恩、袁宗弟、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李来亨等人都尚未加入,要文的没有,要武的也没有。
再有,李自成视李过如子,看在亲情上也容不得他推辞。
李过走后李自成起了床,照例去了新兵营。财物方面他基本不用操心,完全放手给夫人邢氏。
那邢氏并非李自成原配,是他的第二个老婆。
第一个老婆韩氏送了顶绿帽子给他,遂愤而杀之投身边军。
后来他又看上了邢氏。
邢氏长得非常漂亮,不但会来事而且头脑精明有一定的大局观,最重要的是会算数管账。所以,闯军的仓储粮饷等后勤工作均由邢氏管理。
新兵营中,李自成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一批兵源让他很不满意,首先精神头就不行,个个像死了爹娘一般,身体迟缓眼神呆滞。
废话,强征的壮丁能有精神才怪了!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忍着气冷眼旁观。
傍晚时分,差不多收兵之时,后营煮的粥香慢慢飘了过来,引得一脸麻木的新兵们精神一振。
李自成不禁笑骂:“个驴球子!”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自成倏地转身面向营门。
只见一匹满身灰尘的战马冲了进来,马上骑士的状态更加不好。头发散乱,左肩膀红红的好似受了伤,仅以右手控马。
李自成心头“咯噔”一下,主动迎了上去。
骑士也发现了李自成,当即勒马,马儿依着惯性正巧停在李自成身前两米,充分显示了其骑术水平。
“大头领,白鹿山口战败!二头领叫我先行回来禀报。”
李自成眼中陡然射出噬血的光芒,喝问:“如何败的?”
骑兵跳下马,强忍疼痛呲牙裂嘴道:“就莫名其妙的。天上突然砸下来会炸的炮弹,很快打散了二头领布置在山口的伏兵。接着冲出来几十个人”
“几十个人?”李自成插言道。
骑兵点点头,脸上也露出恐怖的神情,“就几十个。他们拿着火铳就打,一直打一直打,好像不用装药似的。”
“然后呢?”李自成沉下脸。
“然后,十几轮排抢便打死了我们百十个兄弟!再然后,他们的骑兵冲了出来。因是打埋伏,二头领没带多少骑兵,所以所以”
“行了!”李自成怒喝打断,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心里却半信半疑。
他在想,这世上哪有会暴炸的炮子?哪有不用装药的火铳?额在边军两年,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莫不是李过为其布置失误找得借口吧?
这股疑惑在一个时辰后却消失无形。
战败回来的李过详细给李自成汇报了对战的情况。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吭声,都被官兵的武器吓到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巩大程咳嗽一声,当众人看过来时,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人,几年前也在京师混过,家里还有个在工部做工的族叔”
“少废话,有屁快放。”李过才吃了败仗,心气儿极为不顺,弯弯绕绕的话难以入耳。
“咳咳,那我长话短说。”巩大程尴尬片刻,续道:“工部前几年从佛朗机聘请了十几个工匠,专门打制这种落地能暴炸的炮子,好像叫开花弹。至于不用装药的火铳我不知道,总之我出京前没听说过。”
“日忒娘!”李过一想起那些炮啊铳的,心里怒火便搂不住,跳脚大骂却又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憋得实在有点难受。
“别踏娘叫了,坐回去!”李自成冲李过大吼,然后转向巩大程,和颜悦色道:“巩兄弟,还能联系上你在工部的族叔吗?”
巩大程摇摇头,面带悲苦唏嘘道:“闯将军,你也知道我的出身,一家子都是匠户。我那族叔当时是被强征到工部做工,如今还在不在我不知道。”
“二叔,管他啥族叔。官兵就快来了,咋办?”李过心里急得不行,又跳了出来。
这次李自成没有再训斥李过,心里沉吟未决。因为李过说的很对,即将到来的官军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咳咳!”
巩大程又在咳嗽。
李自成会意,问道:“秀才公有何话说?”
巩大凡道:“既然官兵不可力敌,我觉得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