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而易失者，时也。

时至不旋踵者，几也。

故圣人顺时而动，智者因几而发。

书房里，阎忠看出皇甫嵩开始正视他面临的困境，继续说道：“高邑县城外，为了迎接你而自发聚集起来的数万百姓，就是天下民心的缩影。”

“皇甫公你恰逢难得的时运，这时候你若是犹豫不决，岂不是徒有虚名，白白浪费了天赐良机。”

说到最后，阎忠就差将造反二字脱口而出了。

阎忠今日来的目的，皇甫嵩已然清楚，但他出身将门世家，习武学文，为汉朝帝国效力，这是皇甫家族的使命。

他的父亲皇甫节，是雁门太守，曾为汉帝国镇守北方。

他的叔叔皇甫规，更是凉州三明之一，为汉帝国安抚羌族，扬名塞外。

皇甫嵩从生下来开始，他的命运就和大汉绑在了一起。

所以，当他知道阎忠的目的后，他听懂了，却不想去深入了解，于是淡淡开口。

“阎县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不明白。”

“睁眼说瞎话，我就服你。”暗中偷窥的江小白，忍不住吐槽起来。

书房里，面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皇甫嵩，阎忠也颇为头痛，但他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与皇甫嵩摊牌了。

“天道无亲，百姓与能，皇甫公你从初春领兵，直到年末收兵，兵动如神，谋不再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神兵电扫，攻坚就如折断枯枝，摧敌好似热汤泼雪，席卷七州之地，剿灭黄巾领袖张角及其部队，威震朝廷，名驰塞外。”

“现如今，群雄以皇甫公为首，天下百姓对你充满期望，就算是汤武当年的功劳，都未必能够超越你，而似你这样功勋卓著的人，却要继续侍奉平庸昏聩的灵帝，这怎么可能保全自己的安危？”

古人是不会直接说造反这两个字的，阎忠这番话已经是极限了，就是劝皇甫嵩自立门户，告诉他只有改朝换代才能活命。

“清者自清，嵩对大汉的忠心，天地可鉴，灵帝定会明察。”面对阎忠的步步紧逼，皇甫嵩却是继续装疯卖傻起来。

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止是阎忠急了，就是暗中观看这一切的江小白也都急得跺脚，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皇甫嵩在行军打仗时果断决然，怎么这会儿却踌躇犹豫，像个娘们似的。

书房里，阎忠深吸口气，他盯着皇甫嵩的眼睛，很想知道皇甫嵩此时此刻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相信皇甫嵩对那至高无上的帝位没动过心。

“皇甫公，你之所言，忠不认同。”

面对严防死守的皇甫嵩，阎忠实在找不到进攻的角度，他在脑海里飞快地组织着说辞。

“忠听闻皇甫公文武志介，年少时熟读诗书，不知皇甫公可读过淮南子？”阎忠问道。

“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乃是西汉皇族淮南王刘安主持撰写的，该书在继承道家思想的基础上，又糅合了阴阳、墨、法和一部分儒家思想，综合诸子百家学说中的精华部分，何止年少，嵩如今也时常拜读。”

说话间，皇甫嵩从身后书籍中，翻找了一会儿，他很快就将淮南子这本书找出来，放到书桌上。

“既然皇甫公熟读此书，就应该知道淮南子中有记，说是有个孩童生了头疮，亲生母亲为其医治，破开头疮血流到耳朵上，看见此情景的人都说，这是疼爱儿子到极点的表现。”

“但如果，是后母为其医治，血也流到耳朵上，就会有人责备，说这位后母太暴虐了，这就是人心”

听着阎忠的话，皇甫嵩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淮南子，他知道阎忠是想告诉自己，同样的事情，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从城上往城下看，往往把牛看成是羊，把羊看成是小猪。

借由淮南子中所记载的，阎忠是在反驳皇甫嵩先前所说的，没有野心，就没有灾祸的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于汉灵帝刘宏而言，皇甫嵩活着，就是最大的罪过！

“想当年，韩信顾及汉王刘邦的小恩小惠，舍弃三分天下的机遇，因此拒绝蒯通的建议，忽略了鼎足而立的时机，等到利剑指在喉咙上时，才叹息后悔，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现今灵帝的权势弱于刘邦、项羽，将军你的各项威望皆高于韩信，指麾可以振风云，叱咤足以兴雷电，只要你点一下头，奋然崛起，征集冀州名士，调动七州兵马，渡过漳河、饮马孟津，规划超纲、诛除宦官，消灭群怨，以解救天下之危。”

“这样一来，没有城池攻陷不下，百姓们不受召集也会附从而来，即使是妇女孩童都会积极响应，更别说那些智能之士，届时功业已成，天下平定，就可以祷告上天，称皇称帝。”

“朝堂上外戚专权，宦官干政，灵帝的诏令全是出自左右，如今汉室早就名存实亡，昏主之下难以久居，皇甫公你立下不赏之功，灵帝对你赞赏有加，这无疑会引起外戚、宦官势力的羡慕嫉妒恨，如今你手握重兵，此时若不有所图谋，迟早会大祸临身，后悔晚矣。”

不得不说，这阎忠是个人才，他不单单是撺掇着皇甫嵩造反，甚至连皇甫嵩起事之后的每一步打算，都已经详细地谋划好了。

“妙啊！”

藏于暗处的江小白，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给阎忠点了个赞。

此人引经据典，先是用淮南子书中所记，提醒皇甫嵩帝心难测，后又举出韩信之死的典故，对皇甫嵩进行威胁恐吓。

不得不说，这阎忠当个小小的信都县令真是屈才了。

江小白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为何阎忠要苦苦相劝皇甫嵩，是因为他不忍心看皇甫嵩陷入危局，好心想救皇甫嵩一命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阎忠这样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对他自然也有天大的好处，一旦皇甫嵩依他所言，真的起兵造反称帝，那阎忠身为开国之臣，有着从龙之功，就可以一步登天，凌驾于万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