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眼皮都没抬,懒洋洋斜了一眼怀宁。
在孙正业已然表明这是他徒儿的情况下,怀宁这声“贱民”说得极是不合时宜,打的不仅是孙正业的脸,还有宝音的脸,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没有规矩。”宝音语气有些不快,可是赵青菀还在委屈中无力自拔,嘟着嘴巴,眼含水雾,“姑母,这女子就是一个骗子……”
时雍琢磨着这味儿,连忙诚惶恐诚恐地上前,朝宝音轻轻福身。
“长公主殿下,民女虽说出生微贱,自幼受阿爹教养,又得师父垂怜,授业解惑。身为女子,民女不求好前程,没有大出息,只愿清清白白做人,骗子一词是万万担不得的。请怀宁公主收回这话,不然,民女无颜见家父,更妄为师父的徒儿,今日怕是……活不成了。”
她自称微贱,扯上孙正业,便是料准了宝音看不惯这种欺压之事。
可惜,怀宁白活了这些年,往常又嫌弃皇陵湿冷,不爱来探望皇姑母,对宝音的性子还不如刚见面的时雍了解。
时雍这一番说辞,看上去唯唯诺诺,却是字字逼她道歉,分明是以退为进,偏偏她还一脸惶恐,装得是可怜又坚强,委屈又畏惧,怀宁看她如此,气得怒火中烧,对她痛恨之极,哪顾得看宝音什么表情?
“你个贱妇反咬一口,你是什么身份,我姑母又是什么身份?你在这大放厥词,是料定我姑母心善不会罚你是不是?我告诉你,这里不是无乩馆,没得赵胤护你……”
“怀宁!”宝音听不下去了,“住嘴!”
怀宁大惊失色。
她不明白,分明她才是委屈那个,为什么姑母会训斥她,这胳膊肘往外弯,还当她是亲侄女吗?转头,赵青菀委屈巴巴看着宝音,“姑母,你别听她巧言令色。此女牙尖嘴利,惯会哄骗人……”
宝音皱了皱眉头,已隐忍到极点,一字一顿,“怀宁,你先下去。”
下去?怀宁瞪大湿漉漉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母不青为青菀做主?却帮着外人欺负我?青菀当真不是赵家人了吗?父皇逼我和亲巴图,要将我远嫁,皇姑母你又如此待我……”
“下去!”宝音低喝,将茶盏重重掷在地上。
砰一声,四分五裂。
宝音年少时性子极为野烈,也就这几年才收敛起来。
见状,怀宁心里一抖,双手绞着手绢,恨恨瞪了时雍一眼,跺脚下去了。
她的侍女也慌不迭地跟上去。
殿内清净下来。
时雍一脸无辜的样子,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宝音。
“殿下,民女是不是得罪公主了?”
宝音摆摆手,放柔声音,“怀宁这孩子被教养坏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阿拾啊,本宫很好奇,看你小小年纪,当真如孙爷爷所说,会针灸之术,还会看妇人之病?”
原来孙正业已经把她的本事吹出去了,这老头。
时雍硬着头皮,低头道:“略会些皮毛,算不得本事。”
宝音笑了起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随我进来吧。”
说罢,她将手搭在何姑姑的手背,缓缓从椅中站起,往内室娉婷而去,只留下时雍和孙正业二人。
时雍看一眼孙正业,有些怔愣,这就同意了让她检查身子?都说宝音长公主是大晏朝最尊贵的女子,宫里也有妇科圣手,医婆医女,她竟是随意就信任了一个“略会皮毛”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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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是宝音长公主的寢殿,与她的衣着一般,清净、朴素,找不到半分皇家的富丽堂皇,到是几个大书架上摆放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比时雍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任何一个书局的书都要丰富,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却高雅脱俗,满是氤氲的书香之气。
时雍由衷叹服,“殿下好多书啊。”
宝音微笑,“你识得字的?”
时雍本想说是,想了想,又羞涩地摇头,“跟着阿爹粗略识得几个,不通经义。”
宝音道:“要有喜欢的书,拿去看吧。”
这么轻易就送书?
时雍调头看一眼宝音亲和的笑容,“多谢殿下。”
“开始吧。”宝音张开双臂,让何姑姑替自己宽衣解带,比时雍料想中的更为配合,甚至比普通人更懂得怎么配合大夫。她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看时雍发愣,又含笑从床头拿起本书,慢慢翻阅,不去看她,免得她紧张。
时雍洗手上前,“殿下若有不适,就告诉民女。”
“先母在世时,亦是个有好本事的医者,孙爷爷都服她呢。”宝音语气平缓,说完幽幽叹息一声,“只可惜本宫没有天分,资质平庸,没有学得先母半分本事。但我尊重医者,你且放宽心,不必害怕。”
时雍轻轻一笑。
这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相处的公主了。
和话本里那个“千里走单骑,一人独赴漠北、任性妄为”的宝音压根不像一个人。
果然话本里都是瞎编的,污人名声。
时雍静下心来,为宝音细心检查。
内殿很安静,宝音在翻书,平静淡然,只有何姑姑在旁边看得紧张不已。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过了好一会儿,时雍站起来,又在宝音腹部做压痛测试,等确定了痛点,这才站起来。
“殿下,夜尿可频?”
宝音皱眉,“近日有些频繁。”
“可有见血?”
“未曾。”
时雍点点头,似乎在思索,脸色变幻莫测。
早有丫头端了清水进来,让时雍净手,为公主洁身。
何姑姑看她行事与别的医婆和医女不同,小声问:“是有什么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