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圳看着倒下的人,小声重复喃喃。
“是你该死!”
这位太子殿下在京师横行霸道,可从未杀过人,伤过命,
他眼里矛盾、惊恐,兴奋复杂的交错,只短暂的迟疑片刻,转身再次举刀欲冲——
“回来!”时雍一把抓过他,护在自己的身后,怒声道:“乌婵,燕穆,掩护我。”
乌婵和燕穆齐齐回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侧。
时雍牵过马绳,翻身跨上马背,再一把捞起赵云圳死死护在自己身前。
“坐好了!”
人群里的陈红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厉声怒吼,“你不要命了?太子若有闪失,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时雍大吼:“掩护!”
合围青山镇的是永平卫赖安指挥下的五千人马,还有青山镇那些丧尸般被蛊惑的疯狂百姓,不走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要杀赵云圳,哪怕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要赵云圳的命。
时雍清醒地判断着局势,“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掩护她!”赵胤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几次想要策马过来都被人拦住,那些人蜂蚊一般,用人肉、用身体、用尸体来阻拦他,用羽箭、用钢刀、用长枪来刺杀他。
高倨马上的他,是靶子,吸引了敌人。
也是悍将,刀都砍出了豁口。
“爷!”谢放靠在他马后,寸步不离,“属下掩护你杀出去。”
赵胤冷声,“保护太子。”
谢放一咬牙,“是!”
赵胤劈开飞来的一箭,突然紧紧勒住马缰绳,“驾”一声,那马儿踩过地上尸体,长声嘶叫着从几个兵丁头顶掠过,疾驰而至,将时雍身侧几个冲上来的永宁卫兵丁砍下马去。
时雍回头看他一眼,双臂拥住赵云圳,“你来护我!”
“我来护你。”赵胤双脚一夹马腹,丢掉没有箭支的弓弦,一剑挥开飞来的箭矢,抢过一个兵丁手上的长枪,“跟我来!”
他在前头开路,时雍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两侧,谢放、朱九、白执,许煜和庚字卫、乌家班众人,紧紧相护。
他们如拧成的一把钢刀,杀得围堵的兵丁直直后退。
乱兵中,赖安疯了似的呐喊。
“杀啊!冲上去围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们要是跑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统统都得死!”
兵丁们已经杀晕了头,杀红了眼,闻言一个个高声呐喊。
“杀——杀啊!”
天地暗沉一片,青山镇长街上的景物模糊在厮杀声里。
时雍的眼前,只得见赵胤身着甲胄的背影和他挥舞的长枪。
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赵云圳在她怀里僵硬地绷住身子,一张小脸也绷得紧紧。
“阿拾来!跟上我。”
赵胤突然回头,看向时雍。
时雍蹙了蹙眉头,将怀里的赵云圳抱紧,“人太多了。危险!”
“别怕。”赵胤劈断迎面飞来的一支利箭,疾冲出去,一支长枪接连挑翻几人,谢放朱九等人适时跟上,活生生在人群撕开一条血路。
赵胤突然回头看时雍,“冲!”
时机稍纵即逝,时雍来不及多想,紧紧抱着赵云圳往前跑,两侧不时有人提着刀枪涌上来。
密集如蚁,杀声不断。
“不要怕!我在你身后。”
冷风送来赵胤的声音,激起时雍一身热血。
“驾”一声!
她一抖缰绳,策马冲出人群,两人一骑朝官道飞驰而去。
背后有马蹄声和喊杀声,她没有回头,知道赵胤就在她身后。
风声呼啸,战马嘶鸣。
马蹄带出了一路的鲜血。
若放太子离去,这些人……都得死。
赖安的嚎叫响彻云霄。
“不能让他们走!”
“追上去!!”
青山镇街口围堵的人群冲了出来,被断后的锦衣卫拦在街口。
“阿拾!”
赵胤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时雍一手抱住赵云圳,回头看他。
“走官道往蓟州,撑到半个时辰,有人接应。”
马蹄声中飞沙起,赵胤浑身浴血,时雍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刚毅英俊,直锉心窝。
时雍咬了咬牙,“好。”
“护太子平安,你,活着。”
赵胤说完,调转马头,挥起长枪杀向扑上来的人群,姿态利落有力,带着无与伦比的慑人气势。
“保重!”时雍低喃一声,猛夹马肚,马儿引颈嘶鸣,冲了出去。
赵胤一枪斩杀追上去的一个校尉。
“庚一,你们跟上。”
“谢放,朱九,保护陈小姐和乌家班撤离!”
————
轰隆隆。
天边响起惊雷。
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自官道而去。
两侧青山模糊不清,被天边那一轮暗淡的远月映成了一个起伏的轮廓。
“驾!”
“驾!”
马儿也疲劳,但生物皆有灵,为了逃命,它们仍是撒开蹄子往前跑。
咀!
一个鸣镝直冲天际,在远空炸开。
赵云圳抱住时雍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时雍纵马狂奔,“鸣镝。”
赵云圳小眉头紧锁,“给谁传信?”
“大黑。”
赵云圳沉默不语。
良久,在过耳的冷风中,传来他幼沉的声音。
“我们不管阿胤叔吗?”
时雍心里微沉,“闭上嘴巴,别吃风。”
赵云圳声音低低的,郁气极重,不是时雍记忆中的样子。
“我们不救阿胤叔,他会死。”
再往下,孩子的声音有了哽咽。
“我不想他死。”
他的眼泪被风吹到了时雍的手背上。
她沉默不语,孩子抽泣着,紧绷的情绪被撕裂。
“以前讨厌他管我,像父皇一样,老是管我,他们说大人的话,我不想听。我讨厌大人,嘴上说的是这个,做的却是那个,他们盼我长大,我却不想长大。我只想做太子,不想长大了做皇帝。”
顿了顿,抽泣。
“可我今日,想长大了,我要长大,我不要阿胤叔死。”
一句句低低的声音从孩子嘴里传出来,
随即成了呜呜的哭声,被官道上的冷风吹散。
人群静默无语。
时雍没有安慰,没有阻止,任由他哭。
背后的庚一等人默默跟随护卫,除了马蹄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
长风远去,远月无声。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庚四突然大喊一声:“老大,前方有人过来。”
庚一凝眉:“多少人?”
庚四仔细听了听,“不知。但人数不少。”
时雍耳朵动了一下,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官道。
“避让!”
他们已经离青山镇很远,追兵暂时也追不上来。
在未知前面的人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不如先隐藏避开。
庚一迟疑片刻,道:“大都督说有人接应,这些应当是接应的人。”
时雍冷哼,“石洪兴方才也是来接应的。”
庚一看她一眼,眼眸深了深,挥手指挥庚字卫兄弟,“听夫人的。”
这声夫人让时雍头皮微紧,脑子里莫名想到赵胤挥舞长枪掩护他们突围的身影,随即甩头,“左侧。”
夜空高远、苍凉,风声灌耳。
从官道上传来的马蹄声越发地近了,为首一人,身上的银白盔甲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俊美的面容被暗夜笼在阴暗里,似明似暗,看不分明,但时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驭!”
白马扶舟放缓马步,队伍也就停了下来。
“督公,怎么了?”
随从不解地打马上前,见他盯着官道一旁的树林,沉声道:“属下去看看……”
白马扶舟抬手制止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出来吧。”
“白马大哥!”
赵云圳稚气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从山林里传来。
白马扶舟一扭头,就看到孩子飞奔而来。
在他的印象里,赵云圳从没有唤过“白马大哥”,更没有这般亲近他的时候。
这孩子变了。
他轻声一笑,目光越过赵云圳,看到了她背后的时雍等人。
“赵胤人呢?”
青山镇敌友难辨的遭遇太过深刻,在看到白马扶舟的那一刻,时雍仍然不敢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方才稍稍落下。
“在青山镇。”来不及叙旧,她几句话说了下情况。
“白马大哥——”赵云圳扯住白马扶舟的衣衫,小眉头紧紧锁着,仰头望他,“快!快去救人,阿胤叔还在青山镇。”
哼!怪不得叫得这么亲热。
白马扶舟看一眼赵云圳,目光扫向时雍,见她一脸平静,又是一笑懒洋洋转头叫身侧的人。
“慕漓,你带一队人马,护送太子殿下先去蓟州,余下的人跟我去青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