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声音并不大,但仿佛在滚开的锅中浇了一勺雪水,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竟没人开口。
黛玉情知此事说出来,在场之人无不尴尬,但却隐瞒不得,只得咬着牙撑着。林诗音却如梦方醒般一笑,拉住了她手道:“真的?那我就再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黛玉听她说得诚恳,当真是全心全意为自己高兴,心下感激,正要回答,龙啸云也在旁鼓掌道:“好哇!兄弟果然是好眼光,我这大妹妹的人品是万里挑一的,也难怪你纵横半生,终于也想定下来了。只是你们怎么悄无声息的就成了,连我和诗音都没听到个风声?”
李寻欢听他们都开了口,便压下心头波澜,把之前事简略说了,只是收回李园一节,当着龙啸云的面,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龙啸云不虞有他,仍是拍手笑道:“真是中过探花、当过翰林的人!圣上赐婚,这面子可就大了,须得好好筹备一番。只是你这居无定所的……少不得还得我这当哥哥的帮你张罗罢!”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热忱,就连黛玉有成见的人,听了也不觉思忖:“莫非他真是个好人?”谁知林诗音在旁淡淡道:“张罗什么?难道李园不是他的么?”
黛玉自然知道李寻欢正头痛如何说知此事,不想林诗音倒自己想到了,而且说得天经地义,只是神态有些冷冷的,看不出是赌气亦或其他。龙啸云的笑容却已僵在脸上,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林诗音也不理旁人脸色,仍然拉着黛玉的手,走到内室,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叠纸来,郑重道:“这是李园的房地契书,当年表哥送了我作嫁妆的,还有城外一些田产。我知道他是看我孤身一人,需得些财产傍身,这日子方过得安稳,只这园子是李家祖宅,万没有归了我一个外姓女的道理。如今也该是交还给他的时候了。”
“二姐姐,你……”黛玉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涌上来,不禁鼻酸声涩,只是想着自己已不是当初那娇生惯养的豪门千金,凡事可以任性,便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紧拉着林诗音的手不放。林诗音却笑着摸了摸她头发,道:“当初就想撮合你们两个的,你能想开,是最好不过。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些日子想也看明白了,旁的什么人说什么话,你总不要听。”
黛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点头称是,跟着林诗音走到外间。看李寻欢带着些勉强的笑意,龙啸云却大声道:“这是托兄弟的福,才为我们挣来的脸面,我难道不领你的情!”说罢便抚掌大笑。
黛玉情知说的是皇帝为了让李园回归原主,另赐了林诗音宅第的事,也难为这人片刻之间,就能转过弯来,反说得像荣耀一般。当下低声对林诗音说了,林诗音只微微一笑,便走到李寻欢跟前,将那叠房地契递了过去,其余却收在手里,正色道:“十年前你远游关外,把李园交给我打理。我们虽是借住了这么久,管得也算用心,两下里折抵了。如今你既回来,又要成家,少不得交还给你。另这些产业你赠与了我,我与啸云也没有旁的营生,只能靠着这些过活,想必你不至于讨回的。”
李寻欢自从她说话便脸色不定,似乎极力克制,才终于把这番话听完,唇角微扯,像是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半晌方接过那两张薄薄的纸,倒比他平日拿飞刀还沉重几分。跟着沉声道:“是……”
黛玉见林诗音从方才就一眼都不看龙啸云,不知他们二人是不是有了什么龃龉,也不好问。但林诗音这一番处置,竟比黛玉所能想到的还干脆利落三分,不由佩服这位堂姐的心胸气度。
正想着,却听龙啸云又笑道:“好了!这便没什么可顾念的了,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少林寺。家中诸事,还要劳烦兄弟多为照拂。”
黛玉听了便是一惊,果然李寻欢立刻道:“大哥,此事与你无关,应该我前去才是。”
龙啸云满脸不悦道:“你这是说哪里话?人是从我这里被带走的,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李寻欢叹道:“大哥是君子,你并不知阿飞底细,对方又是少林高僧,自然相信他们所言。”
龙啸云道:“那也是我误听人言!你的朋友,难道不是我的朋友?我就不该去救他?”
李寻欢轻笑一声,道:“大哥,你可知道少林寺为何会将阿飞带回山上,而不是立刻杀了他?”
龙啸云道:“他们……心眉大师说,那梅花盗偷取了少林藏经,他们要带他回去,详加审问。”
李寻欢道:“既然要审问,为何不就在此地?莫非少林寺还有什么特殊的刑罚,能令人不得不说实话么?”
龙啸云道:“这……”
李寻欢冷笑道:“大哥可知道,赵正义、田七那些人,曾到梅花山庄去,与我和阿飞交过一次手?”
龙啸云失惊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寻欢却不回答,摇头道:“那么大哥也不知道,在那些人眼中,我才是真正的梅花盗了?”
龙啸云笑道:“你……你这也太多心了吧?谁能说你是梅花盗?”见李寻欢仍是微笑不答,突然变色道,“难道……你是说少林这番举动,目的只是想引你上山?”
李寻欢道:“阿飞是我的朋友,我是不能不去的。”
龙啸云道:“你明知道这是圈套,就更不应该去了!”
李寻欢忽然又笑了笑,道:“大哥,你知道我是什么脾气。”
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在场之人却都知道,这就是他已打定主意的意思。龙啸云气得跺脚道:“你……你是要成亲的人了,你知不知道?大妹妹,你也不劝他!”
黛玉一直在旁静听着他们一问一答,见问到自己头上,便道:“龙四爷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我虽识得表兄不久,却也知道。”
龙啸云恨声不已,又望向林诗音。林诗音却抢先道:“他十年前远行,你我谁劝住他了?”
龙啸云像是被噎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气道:“你们就这样纵着他!我这就启程,看谁拦得住我!”不等说罢,已冲出门去。
李寻欢一怔,叫了声“大哥”,随后追出去,屋内便只剩了黛玉与林诗音二人。
林诗音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真的不拦他么?”
黛玉眨眨眼,反问道:“这是表兄认定该做之事,我为何要阻拦?莫非我拦了,他就能不去么?若是不想去的人,又何必别人去拦?”
“你……”林诗音顿了顿,才垂目道,“你都看出来了……他……他真是越活越不长进了!”
黛玉情知她话里的“他”已变成了龙啸云,却没多说什么。只因黛玉自己也看出,龙啸云那般义气的言行,其实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对于李寻欢来说,他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只因李寻欢本来就是个愿意去承担责任的人,只要他认定自己应该负责,他就绝对不会退缩。
他已把阿飞被擒的事当作了自己必须解决的事,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置之不理?
这也是林诗音叹息和羞恼的原因,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龙啸云还要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呢?
黛玉想了想,便轻轻拉了一把林诗音,低声道:“二姐姐,有件事……我不知该怎么办,你可能帮我?”
林诗音一怔,忙问:“什么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黛玉却突然神秘起来,先往两旁看了看,见紫鹃雪雁连同铁传甲都没跟进屋来,林诗音身边的人也早遣了出去,才放下心,斟酌着词句道:“表兄要去少林寺,我……我若想同行,不知使得使不得?我该怎么对他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