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林诗音喝道,“怎么跟你李叔叔说话呢!”
龙小云却哼了一声,冷笑道:“叔叔?他和爹爹是结义兄弟,在爹爹落魄之际,他可曾做过什么?”
如今黛玉已经知道为何李寻欢一直对龙啸云如此感念,听了这些话,只觉是诛心之言,忙转头看着李寻欢,果然见他脸色苍白,却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林诗音却顿时板起脸来,看着龙小云道:“他有没有为你爹爹做过什么,你爹爹自己尚且没有要求,轮得到你在这里说话?你是龙家男儿,纵然家中落魄,你也当挺起腰来,自强不息,有事事指望着别人的道理么?李叔叔是你长辈,你如此出言不逊,还不向李叔叔赔罪!”
她每说一句,龙小云的脸色就涨红一分,待得说完之后,龙小云已经红了眼圈,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出来,只冲着李寻欢深深一揖,道:“小侄无状,冲撞了李叔叔,还请李叔叔千万不要见怪。”说罢也不等李寻欢回答,扭头就跑进内院去了。
林诗音望着他的背影摇头道:“这个孩子,太不让我省心!”
黛玉却觉得眼前的龙小云虽然叛逆,却比着之前所见那个狡诈恶毒的小孩子强上了百倍。他既然能将自己的好恶明确地说出来,将来便能慢慢懂得这些好恶是否正确,他对待别人是否公正。由是便笑道:“姐姐不要急,小云这个年纪,正是说不得打不得的时候,回头好好劝劝,别太当着人下他的面子。”
林诗音点头道:“我何尝不知!可恨他前十年跟他父亲学成了个无赖又跋扈的性子,我掰着嘴说了多少次,这才好了一点,谁知……”
话说了半截,终究觉得一味诉苦没什么意思,便叹了口气,收起满心无奈,招呼黛玉二人进屋。
黛玉想了想便道:“姐姐也不用太焦心,论起修心养性来,还是读书最好。我日前给姐姐的东西,姐姐可仔细看过了没有呢?”
林诗音立刻想了起来。当日黛玉走后,她方清点交给自己的银钞等物,却见一个书匣静静躺在最底下,打开看时,不是当初自己保管了多年的怜花宝鉴又是什么!
林诗音虽不会武功,但一早便知道这是珍贵之物,生怕自己保管不善被人丢了换了,所以许多文字都记得清楚。她揽卷细看,虽然笔迹不同,但内容可不就是宝鉴。情知是黛玉手抄了送来的,心下感念,便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这时听黛玉问起,也知道她是想让龙小云修习其中功法的意思,却摇头道:“小云这孩子心性不稳,好容易没了武功能踏实一阵子,暂且先不能让他学呢。”
黛玉怔了怔,没想到林诗音竟下了如此狠心,又觉得不太好劝,便瞟了一眼李寻欢,笑道:“他原说要将宝鉴传给小云的,姐姐要拦着,可叫他没面子了。”
李寻欢原本不知她们在说的是什么,听了这话,微一思忖便懂了,也望着林诗音道:“我近来也没有什么事,你若答允让小云学,我来教他。”
林诗音听了,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李寻欢明知道龙小云对他还有成见,却提出此事来,自己家那小孽障怕是还要给他难堪,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好意?喜的是小云从前虽拜过几个师父,但都是龙啸云卖了人情面子找来的,对方并不把这孩子放在心上,教得浮皮潦草,李寻欢却是当今江湖难遇的明师,小云若当真拜了他,必定福分不浅。一时间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回答。
黛玉细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没个不愿意的,只是这其中还有搅不开的去处,只能徐徐图之。因笑道:“这是大事,总得小云自己甘心情愿才好,不能急在一时。倒是我也闲着呢,想跟姐姐学些个经营本事,不知姐姐肯赐教否?”
林诗音闻言便转过念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虚点着她道:“你这小机灵鬼儿,生是闲不下来!倒是正好,我这几日想去城外的田庄上看一看,你们要不嫌闷,就一同去如何?”
坐在出城的马车上,黛玉听着林诗音如数家珍般说了一串的田产和庄院,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短短几个月里,林诗音已将自己给她的钱一并投在了这些产业上,又有不少管家老手侍弄着,想来到年底就会有收成了。
黛玉便笑着抱住林诗音道:“我就知道我慧眼识人,托了我的好姐姐,是断不会有错的!”
此时李寻欢为了避嫌,和她们不在同一辆车上,是以她们的说笑也就更无顾忌。
林诗音拍了拍黛玉的手,又笑又叹道:“就是你婚期太紧了,我也不能为你多添些嫁妆,实实委屈了你。”
黛玉脸先红了红,才笑道:“咱们姐妹,哪用得着说这些!”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就是亲姐妹,也理当如此。”林诗音道,“何况你如今也是无依无靠的了,顶着个县主的名儿,只有外面空好看。我是你姐姐,我再不替你想,还有谁替你想呢!”
黛玉听了,心里一片暖热,靠在林诗音身上叫了声“姐姐”。
林诗音就笑着揽了她,抚着头发轻声道:“还和小丫头一样呢,谁知道转眼就要嫁人了。你比我有才情,又聪明,又有主意,我早就盼着你两个能在一起,这样我亏欠他的,也就都了了……”
两人一路说着些体己话儿,不过半日,已到了城外一处田庄。那庄上的人都是认得林诗音的,当下和她们带来的随从一起张罗起来,接他们一行人进庄。
黛玉见那庄子并不大,一色的清水砖房,后头是茅草原木搭的棚子,虽然不似城中宅第精致,却别有一番野趣。且是出门就见到四野碧合,风吹麦浪,上头是澄空如洗,白云如练,令人心胸为之一宽。
李寻欢跟在她们后面,四下环顾,也赞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果然是好地方,好风景!”
“听听,翰林老爷又犯酸呢!”黛玉转头斜了一眼,嘻嘻笑道,“可惜我们借此地生发银钱,是俗之又俗的去处,只怕要让老爷失望了。”跟着也不再去理他,只拉着林诗音问这庄外种些什么庄稼,什么时候收成,卖到何处,利息几何,竟像吟诗作文一般认真。
林诗音听得好笑,却也感叹她有心,便一一答了,又给她指点庄内何处养牲畜家禽,何处种菜蔬,自给之外,如何生利,两人絮絮算了一回。
在庄中绕了一圈后,只见日已西沉,林诗音一边和黛玉说笑,一边瞥见李寻欢因插不上嘴,早在棚子底下条凳上坐了,自己喝茶看风景,心里顿觉得有些异样。
当年她和李寻欢有个父母口头的婚约,两人在李园住着时,早已两情相悦。只不过她因全心爱慕这位表哥,对他言听计从,但凡他所说所做,自己皆不违拗。若他有事出门,自己就安安静静地在家中等候,至于暗自担心忧虑,则深深地掩住,一丝不叫他察觉。
谁知如今这位小妹妹竟全然不是这个路数。眼见李寻欢去少林寺救阿飞,黛玉坚决随行,李寻欢不告而别,黛玉便自己操持家事,盘算着经营产业,过得潇洒自如。现在两人已是未婚夫妻,仍日日相见,出行毫无避讳,说话直来直往,乃至于斗嘴打趣,谁也不会多心。
林诗音是明智之人,虽之前对李寻欢仍有旧情,但想到自己已为人母,为了龙小云,早决定断了这份痴情。否则她也不会主动撮合李寻欢与黛玉二人。但这时真正看到二人相处,才明白自己当年错在哪里,为什么漫长的十年都不能冲淡这种痛苦,以至于再见面时仍有不平之意。
原来她自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听从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其实反而是将自己置于无奈之地,让两个人都背负上痛苦的枷锁。
如果当初,她没有按着李寻欢说的,去接受龙啸云的爱慕之意,如果她明确地表示自己不喜欢龙啸云,如果她告诉他,她唯一想嫁的人就是他,否则她宁可不嫁……
如果她能想通,她首先是林诗音,她有自己的感情和人生,而不是只做他的表妹,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是不是她现在就会更幸福一些?
……
只不过,这些念头在林诗音的心中也只是一掠而过。往事已矣,她纵然后悔也无法改变半分,而她能看到眼前这两个人的幸福,已经足够欣慰。
见时辰不早,林诗音便叫人安排晚饭,又转头对黛玉道:“你是想吃了饭就回去,还是在这里住上一晚?屋子是现成的,虽比不得家里,也算干净稳妥。”
黛玉立刻拍手笑道:“不愧是我亲姐姐,知道我的心思!我正想在这里住一住,尝个新鲜呢!”
林诗音就笑着戳她一下,道:“你是越发的皮了,也不知将来怎么当人家媳妇儿!”
正说笑间,忽听外面有人声嘈杂,一个庄院管事匆匆跑进来道:“奶奶,姑……姑娘,外面来了一伙人,总有五六个,奇形怪状的,都拿着凶器,好不怕人呢!”
林诗音怔了怔,道:“是什么人?要做什么?要是路过的江湖卖解的,就不必去管人家。”
那管事道:“不……不像是卖解的。他们叫开咱们庄院门,说是要……借宿……”
若在往常,庄院管事虽心里害怕,但对方既然只是借宿,多半也就哆嗦着答应了。如今庄院正经主人带着家人在这里,其中还有位娇滴滴的姑娘,要不要放人进来,却一下子犯了嘀咕。
黛玉在旁听了,先看了一眼李寻欢,见他不动声色,顿时就放心了,转头对林诗音道:“咱们进屋去。那些人既只是借宿,放进来也不妨的。”
林诗音本也是这么想,便点头道:“正是。我们进去,老刘去招呼那些人,问问他们吃了饭没有,厨房可以给做。”
那管事老刘犹豫道:“这……奶奶,万一他们是强人呢?”
黛玉轻笑了一声,道:“强人叫开门就冲进来了,谁还问你呢!”
老刘愣了愣,才点头道:“姑娘说的有理。”转身就去招呼那些江湖人进门。
这边三人也不去看,径自进了正房。李寻欢看她们两个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大呼小叫,竟一点神色变化都没有,摇头叹道:“你们胆子也是真大!”
林诗音笑了笑,还没说话,黛玉已抢先道:“这有什么!难道还真怕他们是强人么?若是强人,倒要可怜他们来错了地方。”说着便掩了口,盯着李寻欢直笑。
李寻欢立刻明白,她是指着自己打趣,只得“咳”了一声,坐到一旁低头吃饭。
这时外面人声也渐渐息了,想是那些人已各自安顿,再无别话。林诗音见这正房共是三间,便拉着黛玉道:“咱们睡里面那间。”又叫了庄上仆从丫头来服侍收拾。
谁知洗漱未毕,又听外面院门上咚咚作响。这时夜色已浸上来,郊野中黑魆魆的万籁俱寂,这敲门声便觉分外响亮。不一时那老刘管事又匆匆跑来,隔着门叫道:“奶奶,外面又……又有人来了!”
林诗音心中奇怪,应道:“又是什么人?说了有什么事没有?”
只听老刘管事结结巴巴地道:“说……说是什么金钱……金钱帮的,要找一伙江湖人……”
“嗯?”林诗音和黛玉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点怀疑对方要找的就是借宿的那些人,便问道,“什么样的江湖人?”
“我……我也说不清……”老刘管事喘气道,“说什么姓胡的、姓杨的……还有姓韩的……”
林诗音二人听得一头雾水,正不知该怎么应对,见李寻欢已从另外一间屋内踱了出来,向二人挥手道:“你们尽管歇着,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