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唯唯诺诺抬起头来,本是一张清秀丽人的面庞,此刻左右脸颊红肿一大块,两个清晰的掌印印在上面,嘴角还有鲜血溢出,眼神空洞可悲,小翠本就身形瘦弱,此刻看起来更是摇摇欲坠。
饶是那见惯了冷暖的青城派李钟,此时也觉得这小翠甚是可怜,方霖更是看不下去,觉得这琴舞烟太过霸道了,净因身为出家人,心肠慈悲,见不得弱小被欺侮,就要起身劝阻,少宗主赶紧按住两人,不断眼神示意,暗示他们不要冲动,不要多管闲事。
“本宫听闻,少宗主的几位朋友带着节度使留后李德林的幼子,欲出剑南道,故而来我青峰山借路。”
琴舞烟恢复了之前的气派,坐在琴立生旁边,言语之中流露着冷淡慵懒的气息。
少宗主皱眉,这本是他要向琴舞烟请示的,如今她却主动说了出来,难道那断剑阁少阁主已来过了?
剑音阁势力极广,占据泸州与黔中道交界的一块区域,若方霖能从剑音阁的地盘走,则可避开官府与不少门派派来的追杀之人,还可乘船,从江水直接渡往江南道,不出几日便可到洪州,而后便是茫茫人海,料想剑南道的人不会再追了。
果然,从青峰山的侧殿中走出来一人,正是那断剑阁少阁主,少阁主身后未带人,他心知带人上青峰山也无用。少阁主来到大殿中央,朝琴舞烟一行礼,路过少宗主的时候朝他轻蔑一笑。
“说起来,短短一月,成都府竟发生骤变,本宫常日于青峰山未走动,于蜀中事宜从未关心,成都府政乱厮杀,百姓受苦,本宫确有过失之处。”琴舞烟淡淡说道,方霖听着,倒是好笑,这琴舞烟看似行事直朗,原来也会说客套话。
“不过,过去的便都过去了,李德林身死道消,属于他的那一份罪孽也便烟消云散,他的子嗣,我青峰山是不会过问,也不会为难的,所以少宗主若是想要借道青峰山,送走你的朋友,并非是什么难事,无非是欠着本宫一个人情罢了。”
琴舞烟此刻淡淡轻笑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先前那个剑音阁女王。少宗主闻言心中大定,心道人情什么的不足为道,然而琴舞烟话音未完。
“不过么,断剑阁,太河谷,蛊冥宗等诸多门派也向本宫进言,他们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余党,还剑南道一个太平,也想要李德林的子嗣。诸位认为,本宫应当如何决断。”
少宗主皱眉,这几个门派当真不依不饶,琴舞烟继续说道:“这样吧,本宫既不想拂了元掌门的面子,也不想厚此薄彼,亏待了诸大门派,少宗主与少阁主二人,不若比试一番,谁技高一筹,本宫便遵了哪边的意愿。”
断剑阁少阁主略一沉吟,便同意了,自己与少宗主修为本来就相仿,但那少宗主在泸州城内受了伤,自己肯定是占据优势的。
少宗主也不退避,能用此等方法借剑音阁之力撇开这些麻烦,当然不错,方霖对他说道:“少宗主身上还有伤,莫要勉强。”
“无妨。”少宗主随即与少阁主再次交战,这一个月来,二人从成都府战到青峰山,终于是要分出一个胜负。
“断剑诀。”少阁主全力尽出,不想给对方机会,少宗主施展“偷天手”与之匹敌,一道道剑气在青峰山大殿上激荡,二人武功相仿,少阁主以剑刺少宗主下段,肋下,皆被少宗主躲过,少宗主的一爪一掌也讨不到好,二人暂时僵作一团。
少宗主本是不怕他的,然而此消彼长之中,在泸州城内受的伤逐渐复发,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李钟看在眼里,喝到:“少宗主,接剑。”
说罢将手中宝剑扔给少宗主,少宗主先前空手对敌,本身他不修剑道,但是云熙宗绝技“偷天手”与不断复发的伤势耗费了他大量内力,已被少阁主压制的渐渐不支,此刻有把兵器倒是缓和了许多。
断剑阁少阁主见那李钟赐剑给少宗主,不怒反喜,心中冷笑,“就你也配舞剑么。”随即攻势猛增,突然,在一个招式间,少阁主故意露出一个破绽,令肩头空防,少宗主剑术不精,果然中计,一件刺向少阁主肩头,少阁主故意用肩头接剑,而后左手卡住,少宗主拔不出来,少阁主闷哼一声,虽然受伤,却一剑抵在了少宗主的咽喉处。
“我若动手,你便死了。”剑尖刺破少宗主的皮,殷出点点血迹,少阁主冷笑,他若以“偷天手”与我对抗,我一时还无可奈何,可他却要持剑,此番虽然受了伤,但此战却赢了,如此剑音阁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少宗主大为自责,关键时刻竟心急了,方霖暗叹一声,接下少宗主为他疗伤,心道如此一来只能硬闯泸州了。
琴舞烟拍掌三声,正要叫好,宣布结果,那儒雅的琴立生却突然说道:
“此番武斗未有悬念,不甚精彩,不若让他二人再来一场文斗,我们在青峰山呆的久了,甚是无聊,很久没有见到能文能武的全才了,你说呢,烟儿。”
说罢,琴立生柔和的目光看向琴舞烟,琴舞烟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夫君所言极是,那烟儿便考他们一道音律吧。”
说罢吩咐侍女端上两台木琴,摆在二人面前,断剑阁少阁主面色愕然,大为不解,这二人在搞什么,为何还要再来一场文斗。
剑音阁的两位阁主行事令人捉摸不透,断剑阁少阁主也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毕竟是在剑音阁的地盘。
不过少阁主心中也有计较,那少宗主与元宏烈一般匪徒出身,怎会知晓音律,纵使再来一场文斗,也是让他输得更惨。
少阁主心中所想正中少宗主下怀,他的确不懂音律,琴弦都没摸过几次,此刻一张木琴摆在面前,让他甚是头大,琴舞烟开口说道:“徵、羽、羽、徵、变徵、宫、角、商、商。二位弹奏一下。”
少阁主虽于音律不甚精通,却还算是能辨能奏,当下按琴舞烟所说的,一指一指按了下去。基本无误。而少宗主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大为尴尬,本想偷看少阁主的顺序,可是将手指按上琴弦的时候,又怕弹错,立刻缩了回去。
“这似乎是古楚地的一首民谣,”方霖这般想着,隧对少宗主低声说道,“第五根琴弦左三寸,第六根琴弦右二寸…第二根琴弦中心…”
少宗主想也没想,照着方霖所说便一根根拨动,果真如那少阁主所奏的基本相似。
有趣,琴舞烟轻笑一声,“看来二位皆于音律有所涉猎,我心甚欢,听闻远在长安,那天宝皇帝曾拟了一首《霓裳羽衣曲》,曲音婉转承合,靡靡之音,万颜动容,只因天上有,整个长安城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本宫想听二位演奏一次,如何?”
少宗主根本不知道什么《霓裳羽衣曲》,而此刻就是少阁主也面露难色,曲子他倒是在汉中听过一次,但是自己不专音律,根本不记得曲谱,琴舞烟似乎知晓二人底细,又命婢女赐上一纸曲谱,少阁主接过,与少宗主对望一眼,冷笑一声,暗自弹奏起来。
少阁主弹完,虽不甚流畅好听,但此刻却是胜券在握,那少宗主不可能会这么复杂的曲子。
方霖暗叹一声,站起身来,她想到这《霓裳羽衣曲》,却是在祁连山上听过数次,在昆仑仙宫主峰上,师尊常常独自一人弹起,天宝皇帝创作这首曲子有些年头了,可自从他在长安为贵妃弹奏之后,自己在仙宫内也再没听到过。方霖走到少宗主身边,将李复容暂时递给他,说道:“我来吧。”隧抚摸琴弦,沉吟半晌之后,一曲月宫仙乐在青峰山在缓缓飘荡。
方霖没有看曲谱,而是凭着记忆,拨动琴弦。她在祁连山上修道十数年,自小以来,仙宫之主不仅教她武艺,也教她礼乐,方霖的琴艺或许与殿上二位阁主无法相比,可是与一知半解的断剑阁少阁主比起来,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方霖的琴音,令琴舞烟与琴立生沉默不语,不知那二人在想什么,净因默默品味,口中念念有词,李钟看着那一袭白衣,一支长琴,一曲绕梁,心中不知为何,一刹恍惚。
就是少阁主也沉默了,这一曲仙音竟是勾起了他的“君子剑”气息,这一回合输得心服,竟不好意思责问方霖不守规矩,代少宗主而战。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琴立生率先开口,暗自点头。其实《霓裳羽衣曲》是一支乐队协奏曲,天宝皇帝曾在长安筹备数月,聚集各路梨班人才,准备各种乐器,才将这曲月宫仙音完整演奏出来,方霖仅仅算是用古琴模拟了一番。方霖弹奏完,不禁感慨,为何自己所弹,与师尊相比,貌似总是差了一筹,差在哪儿了,是技艺么,还是感情。
琴立生没有再说话,似在等琴舞烟先说,琴舞烟却似笑非笑,并不开口,少宗主心中焦急,不知这二人在想什么。终于,琴立生还是说道:“烟儿,你我皆为精通音律之人,心中想必也有计较。”琴舞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神色,今日立生似乎有意无意偏袒云熙宗那一方,明明武斗已有结果,偏偏还来个文斗,那白衣女子琴技虽在断剑阁之上,却乃是越俎代庖,比拼之人本是少宗主与少阁主,她犯规了,立生却故作不知。也罢,今日我便顺着他。
“武斗之上,断剑阁技高一筹,然而文斗之下,云熙宗却又来者居上,二人战至平手,本宫…”琴舞烟未说完,断剑阁少阁主对着众人一拱手,却是告辞离去,连少宗主都是一愣,这人对我不依不饶了良久,竟这样放弃了,少阁主走到少宗主身边,“我虽不再与你纠缠,然而离开了泸州,还会不会有人追你们,我就不知道了。”说罢拂袖离去。
少阁主已走,众人隧在青峰山暂住一夜,明日再走。
“少宗主,多谢你这一路上的相护。”
少宗主本是受命于元宏烈,乃是公务,再说这一路上有美人相伴,他倒也乐呵,就是太危险了。如今他倒是有些扭捏,师父要是在跑来提个亲,岂不更好。
少宗主表面豪爽,实则内心腼腆,这话也就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姑娘言重了,若非姑娘精通音律,这青峰山之行怕是被我糟蹋了。”方霖掩嘴一笑,“此番我等出泸州,过黔中道,沿着江水直下,到江南道已是很快的,少宗主早些回云熙宗吧,代方霖向元前辈道个谢。”
少宗主点点头,还不知道宗门内怎么样了,当时丹霞峰内大战,自己在飞鹤峰上,只见到幕布与黑油自丹霞峰顶撒下,师父应该是启用了云鹤大阵,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方霖已抱着李复容逃走,那蛊冥宗与太河谷的人应该会退去罢。
“也好,那我明日便回宗门去了,话说此间事了,二位打算去到何处呢。”少宗主问道。
“我自是先要将李复容送到江南道,殷夫人…曾嘱托我,她在漳州府南靖有旧,命我将小复容送到那儿,南靖与剑南道相隔甚远,殷夫人希望小复容将来忘却仇恨,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少宗主内心一叹,李德林夫妇的确令人惋惜。
“之后…我便回门派中去吧,我还是第一次离开门派这么长的时间。”
从未听方霖谈论过她的门派,少宗主甚是好奇,究竟是何神秘宗门,会使那五颜六色的内力,而且方霖年龄之轻,修为之高,又颇晓音律,言谈举止与我这山野之人甚是不同,真是神秘。
“你呢,净因兄弟。”
净因走过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兄弟”与他这个三宝弟子相称呼,不免觉得怪怪的。净因面带和煦的微笑,对他说道:
“贫僧…自吐蕃而来,行走大唐,实是为了寻找一物,到没想到,在剑南道与各位豪侠义士相识,实在是三生有幸。”
“哦,不知净因大师寻找了多久,可有苗头。”李钟也与众人站到一起,这几日李钟也算是出了一份大力,众人对他的防备消散了许多。
“此物,冥冥自有天意,悻悻而不可得,贫僧离开吐蕃其实也不过数月,于大唐知之甚少,那个物什,贫僧其实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