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施主…多谢相救之恩,但你这样,会被他追杀。”
苏暖暖带着净因三人,偷来三匹还未冻死的马,向扬州城西门驰骋狂奔。净因与陆远也不知道她怎会在酒铺子中存了那么多罐的油,又是怎么一并投出去的,大概是她的酒铺子里制作了一些机括道具吧。
先前苏暖暖透过门上的孔洞,一直注视着门外发生的一切,直到他们三人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了,实在是不忍见死不救,便将土陶罐通过木机投出去,火烧那个琴惮,带上三人火速逃命。
“你们…好歹教了扬州孩童一个月,于他们有授业之恩,暖暖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说到这里,苏暖暖又想到扬州城外小庐的那些孩童,暖暖师长逃命去了,他们怎么办,好在有一些年长的孩子能够主事,不知道左公明会照拂他们一二么。
“扬州声色犬马之地,权贵官吏横流,暖暖想着,若是哪日被人轻薄了…便一把火把那人烧了,也…烧了自己,烧了酒铺,纵身白歌无离处,业火焚尽一身污…”
净因与陆远对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倒在陆远怀中的方霖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半眯着眼,深色疲惫,嘴唇还是惨白的。
好在后来遇到太守之子左公明,没有与他结为连理,也不知是幸是悲,不过总算不用为了应付权贵之流焦头烂额,只是没想到那些装油的土陶罐子最后还起了作用。
几人一路疾驰,也没有头绪,陆远自是对淮南道人生地不熟,问及净因,净因身为吐蕃人也一知半解,只有苏暖暖还算通晓一些近着扬州城的大路,不过离得远了,苏暖暖也无助迷茫起来。
大半日过去,几人向着扬州城西门外奔袭了几十里路,都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天也夜了,马也累了,寻到一处无人问津的古庙便留宿下来。
陆远小心翼翼地将方霖从马背上接下,方霖一直半眯着眼,无精打采,走路颠三倒四,陆远怎么与她说话她都不答,急得陆远不知如何是好。
“霖儿似乎是透支了,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我小心探查了一下,霖儿奇经脉几条都闭塞堵死了,丹田内的内力出不来,从来没有见她这样过,全身冰凉,怎么暖都暖不热…我想要帮她疏通经脉,但是内力低微,根本起不了作用。”
陆远蕴含泪光,扶住方霖在庙内坐下,立刻寻了些干草垫着,腊月天气十分阴寒。
“贫僧用佛门内力为方霖姑娘疏导经脉?”净因问道,半天过去已经恢复了些许内力,料想方霖经脉的郁结阻塞应该是催动岁星相力用力过猛导致。
苏暖暖坐在方霖身后,为她把脉,阻止了净因:“不可,此刻她身子虚弱,极端排外,你的内力与她并不同源,只会适得其反。”苏暖暖皱紧眉头,不断按压方霖周身的经脉,“我用针灸为她缓慢疏导既可,这位小娘子习武多年,身底子硬,我将她的经络疏通开来,她便能自我恢复。”
净因突然想到方霖那奇异的辰星相力,缓缓点头,苏暖暖取出一包银针,虽然她没有多少内力修为,不过对医学上的经络还是颇为通晓的。
苏暖暖看着站在面前,一脸严肃,目光焦急的二人,不禁气笑了:“两个臭男人,愣着干嘛?还不出去。”
陆远这才反应过来,要为方霖解衣扎针了,此番恍然大悟,立刻与净因退出寺庙,拴上房门。
“多砍些干柴,还有烧些热水…”苏暖暖的声音从寺庙内传来。
陆远与净因在寺庙外砍柴烧水,净因突然沉吟道:“陆施主,贫僧差点忘了,方霖姑娘被大琴殿下了印记,他们的人还有可能会找到这里。”
“那怎么办?”陆远用送给方霖的那只白瓷酒壶烧水。
净因淡淡一笑,悠哉悠哉披着柴,“无妨,车到山前必有路,菩萨传递给贫僧的危觉已然消失了,贫僧觉得,此番便是那琴霁再来,我们也能有贵人相助。”
原本紧张的陆远也被他说得一阵放松,笑道:“法师你便这么相信直觉?”
净因抱着一摞柴火走过来,“身处险境,敌人太强,束手无策,除了相信菩萨什么也做不了。”
陆远不以为然,那岂不就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了,怎么也要争取一下。苏暖暖的声音从寺庙内传来,陆远立刻捧一壶热水送去,问及方霖怎么样了。
“还好,脉象平稳,谭中穴微微发热,她的意识应是清醒的,在自己运功努力冲破穴道。”
陆远点头,放心了一些,苏暖暖又说道:“放心吧,保证还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只是…今日夜里你们二人在在寺庙外睡一夜了。”
陆远笑道,无妨无妨,便与净因一起,打坐静修,度过一夜,净因内力高深,无惧风寒,陆远就有些勉强了,净因将佛门罗汉功的一段口诀传于他,让他借此运转内力抵御风寒。
第二日,陆远在腊月风霜中,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隐约间感觉有人将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正是自己解下裹住方霖的那件,陆远睁开眼,看见方霖俏生生站在他面前,为他系上衣扣,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唇已经红润了许多。
“醒啦?天寒地冻,睡在外面,冷坏了吧。”
陆远牵住方霖的手,痴痴的望着她,方霖脸红胆怯,将头偏向一侧,坐视不理。
“有道是‘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风吹绿琴去,曲度紫鸳鸯。’子迁郎君与霖儿娘子竟这样般配,真是天上仙侣,人世鸳鸯。”
苏暖暖歪着脑袋,手指放在下巴处,一脸认真地看着二人,非是打趣,而是吟诗。
方霖脸红到耳根,抽出玉手,盘到苏暖暖腰间,礼尚往来:“暖暖姐,何时何日与那公明郎君开花结果,并蒂连理呀?”
苏暖暖将嘴贴至方霖耳垂边,细软哈气:“待有一人,携我踏仙渡廊桥,与我饮青梅暖酒之日。”
陆远一阵无言,怎么才一夜,这二人便如漆似胶…
此时天蒙蒙亮,陆远见到那被晨雾包裹的十几丈外,渐渐走出一个人影,陆远疑惑,是路人还是来找他们的,片刻的疑惑之后,那道人影便踏出十丈远,陆远觉得自己眼花了一般,心道不好,来者必是高手。
未过两息,那道身影竟是来到距离陆远四丈之远,隔雾相望,陆远见到一个身穿青色官袍之人,与那琴霁年纪相仿,周身有一种缥缈无相的感觉,此人略微发福,圆脸带和蔼微笑,似乎看起来非常和善,一顶寸宽的小冠束发,眼神淡然,数道皱纹从眼睑下延伸至太阳穴,陆远觉得此人看起来远远没有琴霁那般凶神恶煞,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只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
“方霖,两岁便被李枺绫寻到,收入门下,六岁,灵觉初现,可沟通五星相力,李枺绫授其为真传弟子,十岁,五星相力皆修成,前途无量,视为下一任掌门人,昆仑仙宫七星为其胁持,加六仪,十七岁,果真崭露头角,杀了我大琴殿一位嫡系传人。”
叔本廖边说边笑,看着方霖,十分赞赏,丝毫没有仇敌的感觉。
“你是何人?”方霖忧虑,此人竟然连自己在门派中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大琴殿叔本廖,”叔本廖继续说道:“净因,吐蕃佛宗枯炬禅师坐下弟子,号称文殊菩萨化身,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功德却有菩萨化身之称的人物。苏暖暖,扬州第一才女,以卖酒为生,身世成迷,或许大有来头。”
“你么…不认识,你与万贺门周亦染有交?”叔本廖看了陆远一眼,哪是不认识,四人他都查过,唯有这个陆远不过是南靖县的一个逃犯,根本没有什么背景。
方霖心中一叹,该来的总会来,又来一位殿主,这叔本廖正是大琴殿三殿主,不过他的下一句话却是险些让方霖心神不宁。
“李枺绫在你两岁时才寻到你,说明你极有可能不是孤儿,方霖,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方霖伤势本就未好,此刻听到这一句话,激醒了她一直深埋心底,不愿去想的身世谜团,不由得经脉一颤,全身一抖,苏暖暖立刻搂住她的胳膊,抓住她的手,让她稳住心绪。
方霖沉默片刻,洒脱一笑:“用不着以此等方法激我,左右你们二殿主都来了,动手便是。”
叔本廖摇头:“二哥不地道,对晚辈出手,有失身份,老夫仅想请你小酌一盏茶,谈谈你的身世之谜。”
方霖冷喝:“废话少说,要打便打。”说罢一记镇星相力化掌拍进土里,持剑化荧惑相力为剑气向叔本廖斩去。
叔本廖摇头笑道:“太弱了。”一掌拍进土里,将方霖的镇星相力阻断,土块顿时从二人中间四散炸开,而后挥掌挡下方霖的二星斩,从容写意。
“你既不愿,老夫便请你一程吧。”叔本廖伸手向方霖擒来,净因飞身而至方霖身侧,要与她一同对敌,那叔本廖速度极快,眼见就要抓向方霖,突然,从地下传来轰隆隆的轰鸣声,一阵排山倒海的力道从寺庙之后传过来,如涛涛江水,波澜不绝,土块随之而动,在叔本廖的脚下方圆一丈之内,炸出黄色的烟雾,叔本廖皱眉,立刻点地而起,飞出三丈高,五丈远,躲过袭来的一阵浑厚力量。
方霖看着眼前土块翻滚松动的景象与那黄色真气,口中喃喃道:“大成镇星相力。”方霖不禁喜出望外,上一次见到这种内力还是在坐忘谷坐忘湖下的那个地洞中,长孙仪存在石像中的内力,这一次显而易见,是一位身负大成镇星相力的高手已至。
方霖转过身,只见一位老妪从寺庙后面缓缓走出,老妪不高,仅有六尺身长,但是步伐却十分沉稳,每一步踏出似乎都跟随着大地脉动,老妪头发花白,取一支银簪盘住发鬟,面上皱纹横生,眼睛细眯,看起来比叔本廖年岁还要大上不少。老妪身穿一件白袍,袍底几乎拖到地面,全身通白,只是在长袍底部,右腿膝盖的右侧,纹了北斗七星图案,而处在勺底的第二颗星天璇星比其余六星大一些。
“玄郦师叔。”方霖立刻向那老妪单膝拜倒,老妪正是昆仑仙宫上一代七星,也就是李枺绫的伴星,如今年岁颇高,只剩她一人硕果仅存了,那老妪走到方霖面前,微笑将她扶起,捏住她的桡下经脉探查片刻,冷冷看了远处叔本廖一眼,而后将自己一股精纯的内力渡入方霖体内,又伸手在方霖胸口一指,方霖顿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心脏内有一口存了几个月的淤血终于散了开来,整个心肺暖暖的。
“虚音万里大琴殿,追杀人的功夫一流,霖儿你记住,以后你见着他们,但凡打得过的,就不要放过了。”昆仑仙宫的玄郦一指破去了琴舞烟对方霖种下的印记,虽然面带微笑,但是言语中的冷意却十分明显。
“是,师叔。”方霖轻声说道,“谢师叔。”
玄郦微笑着摸了摸方霖的面颊,而后站在叔本廖面前,与他对峙。
“是我昆仑仙宫无人还是你大琴殿无人?为何殿主身份,却要亲手追杀我仙宫弟子?”
玄郦虽老迈又是女流,话语却掷地有声,叔本廖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尺长白玉萧,白玉不知产于各地,温润流光,似乎隐隐透明。见到叔本廖的白玉萧,方霖便想到同样持萧的琴立生,琴立生不是琴氏人,莫非大琴殿中只有河北琴氏以琴作武器,其他人对琴并无热衷?
“老夫仅仅是想告诉方霖,她的身世,李枺绫不愿告诉她,老夫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哼,莫想挑拨了,霖儿的身世,我也不知,你又怎知,宫主待她如何,霖儿心中有数,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她身世之谜。倒是你,叔本廖,你还想要动手不成?”
“玄郦,你虽身负大成镇星相力,但却远不是我的对手,老夫自然还要请上方霖小娘子一番,若是李枺绫在此,老夫掉头就走。”
“叔本廖。”此刻山林间一声清冷的道喝从四面方传来,叔本廖刹那之间神色大变,如临大敌,玉箫横在胸口,眉头皱成一团麻絮。
“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