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仍旧记得，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当看到那道满身是血、摇摇欲坠、却倔强着不肯再退一步的红衣倩影时，当发现那个坚强的少女所承受的每一刀都会在他心扉深处留下一个伤口时，当他能感同身受、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伤口传出那股难以言说的剧痛时，他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早已深深爱上了她。这种情感似乎并不仅仅是喜欢，也不像之前他告诉柳回春的那样，纯粹只是兄妹之情。

其实，时间可以追溯得更久远点。

自打第一眼看到这只小狐狸时，他就对她有了一种很独特的感觉。尽管她刁蛮、任性、狡猾得讨人厌，可他却打心底里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只是由于那道浅绿身影的缘故，他才一直不敢在心里这么承认罢了。

他总是将这份感情视作对自己心中那个唯一的背叛，故才一直在自欺欺人之中将这份情感深埋于心。如今，那道浅绿身影离他越来越远，那片杏叶不再遮蔽他的双目与内心，而他终于在此刻看清了眼前这道可爱的红衣丽影。

无数的记忆碎片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南山眼前，最终凝聚成了这只红狐狸的音容笑貌，以及过往那些让他想想就觉得可恨又可爱的一幕幕。

“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救我？”恍惚之间，记忆被定格在那一晚。

记得那夜灯会，他和那只“红狐狸”玩得都很开心。尤当他们逃过那几名被抢花灯摊主的围追堵截后，“红狐狸”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捂肚子。

灵芙儿看着那几个被她用金子砸得欢天喜地离开的摊主，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一个在当时听来很晦气加无聊、将来某一天竟会一语成谶的问题:“如果我快要死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救我？”

他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都说你快要死了，那我还救你做什么？还不如省下力气，去挖个洞。”

“挖洞做什么？”灵芙儿歪着头，一脸不解地问。

“当然是把你埋了，堆坟立碑喽！”他存心想气这只狐狸，故意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哼！挖你个大头鬼！”灵芙儿恍然大悟，随即大怒，一团熊熊烈火悄然自其掌心升起，“信不信我现在就用法术把你给埋了，保证给你立一座这世上最高最结实的坟！”

“那法术应该是叫驭土术吧，”南山顿时眼前一亮，“怎敢劳烦姑娘动手，不如姑娘就把这法术传给我，以后在下自己给自己挖，如何？”

灵芙儿噗嗤一笑，笑靥如花，继而又大骂他只会说晦气话。蓦地又道:“臭男山，差点又被你转移了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到底救是不救？”问完后，她忽然阴恻恻一笑，一团更大的火球被她自掌中燃起，仿佛在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红狐狸”赤裸裸的威胁，让他忙假装极为认真地思考起来，然而许久后，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能等到她想要答案的灵芙儿，终于如他料想中得那样，怒发冲冠地冲他咆哮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臭南山，你还要想这么久？”

“那当然得看情况了，”他有意想逗她，笑着如此道，“比如说如果你做了一件天怒人怨的恶事，被人追杀，那我不仅不会去救你，而且还要好好谢谢那个人，毕竟人家是在为民除……”

此言一出，他最后那个“害”字还没说完，脚背便被某只狐狸脚极为霸道地狠狠踩了一下，疼得他直吸凉气。当然这凉气是他故意装的。

“再说一遍，你要谢谢谁？”“红狐狸”咬牙切齿地问，目露威胁的凶光。

他连忙干咳几声，不敢再开玩笑，拿他的脚开玩笑，于是连忙又继续道:“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种情况了。如果追杀你的那人是个恶人，那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你！”

“红狐狸”顿时展颜一笑，但很快又嘟起了嘴，佯怒地告诉他，她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他灵机一动，忽然用相同的问题反问她，没想到她听完后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就红成了桃子:“我……我……不告诉你！”

当时的他，对“红狐狸”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好奇，忽想到自己前不久学到的读心术，于是当场就用了出来。想来是那个问题让她过于心慌意乱的缘故，没想到他竟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她的心防。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心里这样一番话:

“南山，不管你是善是恶，也无论你是否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我灵芙儿都会毫不犹豫地救你，不顾一切地救你，无视代价地救你。如果救不了你，那我就替你报仇，然后……”

由于当时“红狐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急忙抱元守一，将他侵入心神的那丝意念驱除，故那番心声的最后几个字他最终未能听到。

关于缺少的这几字究竟有何含义，南山起初不知道，直到后来与“红狐狸”同生共死，一同经历了那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后，他在某个瞬间忽然就懂了了——

原来那只傻狐狸当时是想说：“然后，陪你黄泉作伴！”

记忆的纷絮飘到这里，猛然落入了他的心间，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与欢喜。与此同时，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浮现在他的心间，同样是关于那个问题的，只有两个字，“我会”。

就在这时，昊魇的咆哮声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南山猛然意识到，在自己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人——柳回春。

似乎自他救下灵芙儿的那一刻起，柳回春便没有再出手，南山暗暗奇怪她为何一下子变得如此安静。

南山转过头时，竭力将自己目光变得冰冷，然后佯装镇定地看向那道绿影。

结果，南山浑身忽然一震，因为他发现那个人此刻正呆呆地注视着他。那一眼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古，回到了那个百花飞舞的清晨。南山的思绪不由地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迷离与恍惚起来。

似乎，他们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见过！

脑海中无数记忆碎片忽然被眼前这道娇俏人影牵引，纷纷扬扬地涌向他的眼前。

是你！

竟然是你！

好久不见！

这一刻，南山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那道在簌簌飞花里不断旋舞的绿裙俏影，当然还有那双，因愤怒与痛苦而呆滞瞪大的眼眸。

他终于知道她背叛人族的原因了，以及之前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一丝厌恶的由来。

她不是人，而是魔！

她就是昊魇之女——昊洵，那个曾在上古典籍里昙花一现的青衣女孩，也是那个曾说爱他，却被他利用，最后又因他肝肠寸断的痴情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