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烟瑶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对策？”

莫烟瑶看向宫宁，轻轻点了一下头，“那尸王应该就是我梦中的那个男人，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体型却是一样的。”

“它似乎不认得你。”

“他虽然对我们出手极重，思绪混乱不堪，但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动作有些特别。”

“哪里特别？”

“他对我没有下死手。”

菩梅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诧异地问道：“什么梦中人？你们在说什么？”

宫宁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那黑剑是阵眼，汇聚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阴魂，如果烟瑶师姐你有办法制住尸王，我可以将那尸王中的阴气吸出来，看看能不能使它恢复神智。”

“为什么你想帮它？”莫烟瑶诧异问道：“难道你也听得出来吗？”

“听出来什么？”

“他的喊声中充满了痛苦与悲伤。”

在这个墓穴中待了一天，期间总能听见那只尸王的怒吼，但宫宁可没有听出什么痛苦与悲伤，他单纯就是站在是莫烟瑶的立场上去想象。

那个故事听了之后，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我没有办法帮你制住尸王。”

“那我们就直接回琼道派吧。”

宫宁说话非常直接，既然无计可施，干嘛还要过去送死？

“但是我有办法将困扰他的阴气给吸出来一部分。”

“吸出来一部分？你要怎么做？”

宫宁十分疑惑，他能吸出阴魂靠的是体内的吸魂珠，这东西乃是魔道的东西，无价之宝，难道她也有？

莫烟瑶不答话，转而对菩梅，目光十分认真，“琼英就拜托你带回去了，师弟师妹们也交给你了，此行你做得很好，只是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不要拦我。”

“师姐！”

明知这一去凶多吉少，莫烟瑶的话中却藏着不可动摇的意志。

便是千山万水，也阻拦不住她的脚步。

菩梅焦急出声，却没能抓住她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却无力阻止什么。

宫宁心急如焚，猛一跺脚，就要追上去。

“你要去哪里？”

菩梅的声音既痛心又无奈，喝住了宫宁。

“我能帮上忙。”宫宁回头看着扶着墙壁的菩梅，目不转睛，郑重其事。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宫宁似乎知道莫烟瑶为什么非要入这虎穴，也知道应该做什么才能让莫烟瑶不受到伤害。

或许他是在场唯一可以帮到莫烟瑶的人。

菩梅目光微低，再次妥协。

“那你……可要保护好烟瑶，别让她冲动行事。”

“我明白。”

说罢，宫宁立刻离开，追了上去。

后面的林川芎也想上去帮忙，却被菩梅拉住，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离开的人太多了，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峰主交代，若是林川芎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只能自刎谢罪了。

“师姐你慢点！”

莫烟瑶站在大墓室的门口，遥望着远方。

宫宁站到她身边，跟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尸王。

他的动作虔诚而坚硬，一膝跪地，一手环抱空气，仿佛怀中正搂着一位即将死去的女子，而他发不出温柔的声音，只有一声声怒吼。

莫烟瑶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独身一人走进了大墓室。

这就像是一场赌博。

赌尸王不会伤害她。

宫宁手指掐诀，经过一天的休息，他已经完全回复了状态，“销魂针灭术”凝聚在手中蓄势待发。

莫烟瑶越是往前走，他就越紧张。

毕竟若是待会尸王发狂攻击，他动作稍微慢点就可能导致莫烟瑶身死。

在莫烟瑶的脚步踏入大墓室的瞬间，尸王已有感应，吼声连连，震得人耳膜欲裂，仿佛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但她无视了警告，一双凤眼紧紧盯着尸王，看着它的铠甲，看着它的容貌，看着它身上所仅存现在所有的一切。

很久很久以前，它到底经历了什么。

什么样的执着，才会让一个人守着一座墓，十年，百年，也不愿意离开。

不过区区一位将军，一个凡人。

尸王不安地挪动步伐，莫烟瑶的靠近竟然它有了一种恐惧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后，似发觉了自己的懦弱，又是一声怒吼，举起了拳头，如战车般朝她冲去。

宫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用出手中的法术时，却看见她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莫烟瑶面对尸王重如泰山的拳头，竟不躲不闪，伸手一松，佩剑掉了下来。

放下了手中唯一的武器，解开了护体的灵气，就这么将柔弱的自己暴露在尸王面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当它的拳头即将轰在莫烟瑶洁白丰润的脖颈上，彷如碰到了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壁，瞬间停了下来。

拳风掀起了她的头发，乱动她的衣裳，这个女子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把一切乃至生死全都置之度外，只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她往前一步，伸出双手捧住了它粗糙腐烂的脸，用娇艳的红唇吻上它的嘴唇。

那是一副极端反差的画面，闭月羞花的女子亲吻着腐朽的干尸，既深情又热烈，仿佛带着满腔爱意，在迎接久归的丈夫。

尸王的动作完全停下。

宫宁这时才相信莫烟瑶说的话是真的，尸王并不会攻击她。

无数的黑气从尸王的口中流入了到莫烟瑶的体内，她的眉心顿时血煞一片，面露痛苦，却不肯放开。

那是在将阴气吸入自己的体内，以此来换取尸王片刻的清明。

“烟瑶师姐，你这是何苦……”

宫宁苦涩地说道，此举轻则修为大损，重则命丧当场。

但此时此刻，若要让尸王的神智回归，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瑶……儿……”

尸王猛地推开了莫烟瑶，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他再抬头时，右眼眶中的火焰变了个颜色。

从爆戾的红色变化成温和的黄白色。

莫烟瑶深深望着它的眼睛，“请告诉我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你我……不正是答案……去吧……王座……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宫宁与莫烟瑶同时看向大墓室中的王座，但是当他们运转目力仔细观看时，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王座，而是一个晶莹的棺材。

凭借微弱的火光，只能隐隐看见棺材下面女子的双腿，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莫烟瑶朝王座走了几步，停下来，看向尸王，“你不陪我一起吗？”

“我……早就……没有资格……”

她什么也不管，拉住尸王的手便往上走。

宫宁站在大墓室外，看不见水晶棺材内的模样，他只能看见莫烟瑶的神情越来越惊讶，之后她紧紧看着尸王。

尸王却如同犯错的少年一样，别过了脸。

当她触摸到水晶棺材时，里面的女子消失了，在那一瞬间，宫宁看见了一个跟莫烟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与她融合在了一起。

金色光芒如天空的太阳一样绽放，灼目难以视物，而清脆嘹亮的凤鸣环绕于壁梁之间，翥凤翔鸾，异相频生。

那凤凰一样的叫声让人心生畏惧，产生了一股血脉上的压制，宫宁咬牙坚持，在一片金光中努力看清那是什么。

梧桐栖之，浴火重生。

能焚烧一切的三昧真火在莫烟瑶的全身熊熊燃烧，道服早已化作灰烬，所有的火焰渐渐被她自己吸收，化作额头的凤凰神印。

而尸王紧紧抱住她，仿佛害怕她受到什么伤害，丝毫不在乎自己正被三昧真火焚烧。

在这个怀抱中，莫烟瑶竟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从须臾戒中拿出另一件道袍披在自己的身上，与水晶棺材中的魂魄完美融合在一起之后，无数的记忆从脑中最深处涌了出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旁观者。

她与他在皇宫的那颗姻缘树下许愿，一起在林间嬉戏。

他国的马车来接他回家，他温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泪水。

大婚之日，她以死相逼父皇，誓死不嫁。

两军对垒，她在城墙上看着他手执邪剑，疯狂屠杀她的子民。

直至最后，黑剑也没入了她的胸膛……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子，一片片重新粘在一起，所有的谜团与疑惑全都解开了。

“难为你了，守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只为了我那丢失的一魂一魄，”莫烟瑶的眼眸中满是深情，抚摸着早已腐烂的爱人尸体。

“我带你去投胎转世，我们重新来过，我会一直一直守护着你，等你长大娶我。”

“来不……及了……”

尸王摇头，右眼中的火焰颜色有变深的趋势，他又即将失去神智。

“杀了我……瑶儿……我不想再害人……痛苦……好痛苦……”

莫烟瑶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放开你。”

说罢，她便伸手去拔那作为阵眼的黑剑，却有无数的阴魂缠绕到她的手上，阴气不断注入她的身体，瞬间将她的筋脉冻住。

“这不可能！区区一柄凡人之剑……等等，为什么你的实力达到了化境十重，龚娑尊者应该只布下了聚灵守护的阵法，并没有炼化你！”

“妖道……魔道……炼我……法宝……阵已成……杀我……快！”

尸王跪在地上，抱头砸地，显得十分痛苦。

莫烟瑶眼中露出着急之色，不断尝试要将黑剑拔出，却力所不及，最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紧紧抱住尸王，苦楚地抱住了他。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这剑……是有什么问题吗？”宫宁终于不再躲着，出来询问。

莫烟瑶只是摇头，流着眼泪，悲怆的眼神望着怀中竭力忍耐的尸王，火红与黄白的火焰不停交换，他正在崩溃的悬崖上行走。

“师姐，或许我真的可以帮你。”

宫宁低下头，在莫烟瑶吻住尸王的时候，他的心中微微触动，即便面对暴露秘密的危险，他也想试试。

说实话，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不出手，放任事态发展，或许到最后结局也不会很坏。

但是怎么说呢……在面对哭泣的人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

这真是个坏习惯。

莫烟瑶看向宫宁，想起了之前他说过的话，“你说……你能吸走阴气？”

“可以。”

“能吸走汇聚了整整一百年的阴气吗？”

“……只能尽力试一试。”

“不能让你犯险，你走吧，回去告诉峰主，烟瑶已经死了。”

听着她满是死志的话，宫宁看向插在地上的黑剑，无数的阴魂缭绕，声音在耳边呼喊，如男子愤怒爆喝，又如女子低声细语，或哭泣、或愤怒、或尖叫，嘈杂无比。

他伸手握住了黑剑。

阴森的寒气顺着手臂不断延伸，但全都被腹中的阴珠吸得一干二净，每吞噬一口阴气，他的修为就多涨几分。

但同时仙力就缩小一点。

一个巨大的旋涡出现在他的头顶，四面八方的阴气源源不断地吸入他的体内，仿佛处在白雪皑皑之中，天寒地冻，冷得他不断打颤。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住了。

莫烟瑶诧异地看着宫宁不断吸取阴气的模样，心中突然涌现除了一股希冀。

或许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双手按在尸王的头上，她用力吸取附着在尸王身上的阴气，即便效率比宫宁低了十倍，但是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两刻钟后，大墓室里的阴魂尽散，就连黑剑也失去了满身的阴气，变得就像凡铁一样普通。

但是莫烟瑶与宫宁两人眉宇间全是黑气，脸色苍白如纸，有一种活死人的感觉。

“成功了吗？”

宫宁跌倒在地，不断喘着粗气，而腹部微微隆起，在丹田处有剧痛袭来，吸了太多的阴气，早已经超出身体的承受能力。

“文戈，你感觉怎么样了？”

莫烟瑶扶着尸王的脸，声音急促，端察他的模样。

手上有异样的感觉，仿佛有沙子在自己的手中流淌，她低头看去，阴气除尽，尸王再无法维持身体不朽的状态。

等到它完全化作飞沙时，原地只剩下一个虚幻的身影，那是一位男子模样，身材修长，锦衣玉带，虽然略显消瘦，但是轮廓刚毅，英气逼人，颇有大将之相。

当人死去化为魂魄时，展现出来的面容是他生前经历的、最想重现的模样。

此时这位被莫烟瑶称之为“文戈”的男子，他的眉心带着煞黑之气，魂体躁动不安，身体各处出现了黑斑。

很显然，他的魂魄被大阵炼化至今，已经出现了妖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