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之道,涉及天文地理,通晓原理绝非一日之功,好在先人绘解,后人只需按照规矩去组阵即可,方便无比。
传闻中周天星斗大阵由三百六十五位大罗金仙,一万四千八百个小仙,手持星辰幡所布成,且需要强大法器镇压阵眼,声势浩大,斩杀了无数外来神族。
而如今琼道派演练残缺的周天星斗大阵,由音渺峰五百名弟子来组成,也能狙杀地仙,挡住来敌,故而琼道派所有排得上号的弟子必须习得此阵。
宫宁认真听余玲妤讲解阵法中的精妙与奥秘,不由得感叹连连,到底是什么样的智慧,才能将这天上星辰之力琢磨透,引入人间,化作大阵守护人族呢?
距离出门派的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中途并没有看见其他修士,无论是魔道还是正道,都下意识远离这条远征的队伍,想来是不敢惹上麻烦。
但旅程漫漫,总会出一点意外。
那位在路上抓了一只灵鹤搭乘的女弟子,因为灵鹤赶不上别人御剑的速度,渐渐脱离队伍,脱力昏厥之后往一旁的山峰撞去。
连带着那位喝了酒、已经睡着的女弟子也一齐撞去。
旁边几人看到了,纷纷惊呼出声,想要出手相助时,却都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鹤与她极速坠落。
“邱裳!”
“不好了,邱师姐她……”
一条红绫后发先至,飞得比剑还快,“咻”地一声缠绕在灵鹤与女弟子身上,将一人一鹤卷了回来。
几人回头看去,余玲妤站在云端,皱着眉头抱住了醉酒的邱裳。
旁边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宫宁看着余玲妤将这位呼呼大睡的师姐扔在云上,好奇问道:“玲妤师姐,这位师姐是……”
“是我不争气的徒儿。”
“玲妤师姐的徒弟?不过看起来好像有点嗜酒。”
“不是有点,是十分嗜酒,唉,怪我,就不该让她接触这种东西。”
余玲妤一边叹气,一边从须臾戒中拿出一瓶冷水,冷漠地倒在邱裳脸上。
“噗噗噗噗噗……”
这位邱裳师姐也是一位能人,睡梦中都能用嘴把水给吐出来,升起一条小水柱,气得余玲妤单手把瓶子捏碎了。
“邱!裳!给我起来。”
她咬牙切齿,伸手抓住邱裳肚子上的一些赘肉,将她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疼疼疼疼疼!师父快放手啊!”
一声惨叫过后,邱裳彻底清醒过来了,不断求饶。
余玲妤松开手,她落在地上,倒吸冷气,不断揉捏自己的肚子。
“师父呀,在同门面前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好歹我也是淑女一个,怎么能抓我那里,好粗鲁的说。”邱裳抱怨道。
余玲妤一点也没给她好脸色,道:“你还知道你是大家闺秀?喝酒差点喝得命都没了,现在可是在历练途中,你至少是化境的前辈,白白让别人看笑话也就算了,要是耽误了韵儿师姐的行程,我看你怎么谢罪。”
邱裳知道自己没道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咦,我怎么在师父的法宝上,我的小鹤鹤呢?呀,怎么昏迷了,师父快放开它,都勒着了。”
余玲妤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半晌之后重重叹了口气,像放弃了教育一般,挥挥手将红绫收起,一副“这个徒弟我教不了”的表情。
宫宁在一旁看着好笑,余玲妤在对宇长星以外的人都是一副严肃的老头模样,没想到还有一位如此风趣的弟子。
“我现在还有些东西没教给宫宁,你把须臾戒给我,自己去我后面反省反省,待会告诉我错在哪里。”
“哦哦,那我把酒拿出来先。”
邱裳连连点头,从须臾戒中拿出两瓶酒,夹在腋下,听话地将须臾戒双手奉给余玲妤。
余玲妤只觉得有一股无法想象的热气从下腹到胸口,再从脖子到脑子,那种愤怒的情绪根本压抑不住。
她害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磨着牙说道:“我没收你的须臾戒,就是要没收你的酒,你居然还把酒给我拿出来了!”
伸手夺过邱裳腋下的两瓶酒,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余玲妤眼睛狠狠一瞪,邱裳缩了缩脖子,垂头丧气地去到云端后面发呆。
平复了心情之后,余玲妤再度拿起阵法图给宫宁讲解,但是却不再接受任何提问,言语中充满了不耐。
宫宁苦笑,城门失火,却殃及了他这条池鱼。
等到全部讲解完毕之后,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说道:“你去后面自己参悟一下吧,要是有不懂就找我问,我先休息一下。”
余玲妤手指指的方向正是邱裳的位置,宫宁只好坐到这位师姐的旁边,双方隔着三臂的距离,他摊开阵法图,开始尝试用灵息模拟运转。
这周天星斗大阵虽说是残缺的,但也十分玄妙深奥,穷尽拔山超海之力,夺天地造化为阵,余玲妤说学会不难,其实只是为了给他信心而已。
正当他卡在一个地方百思不得其解时,旁边突然有人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腰间。
是邱裳师姐。
凑这么近想干什么?
宫宁疑惑看去,只见这位师姐面红耳赤,衣裳半解,
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霎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师师师师姐!你这是干什么!”
“嘘!”
邱裳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宫宁连忙不去看她,转头看余玲妤。
余玲妤背对着他们,没有发现邱裳的小动作。
“邱裳师姐,你又喝酒了?可是玲妤师姐不是把你的须臾戒都收走了吗?”
天大的酒味扑鼻而来,宫宁闻都闻见了,好奇询问。
“嘻嘻,你师姐我……嗝……被罚习惯了,这藏酒的方法天天在想。”
邱裳张开手掌,一个红色的小瓶子掉在宫宁双腿下面,宫宁拿起来一闻,是酒没错,不过只有一口的分量。
她又从自己的腰间束带中掏出来一个白瓶子,狠狠地嘬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
“好东西应该跟别人一起分享,喝一点啊师弟,嗝。”
“我没喝过。”
宫宁拔出瓶子塞,凑近鼻子,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出来了。
还好风是往后面吹的,不然早就被余玲妤发现了。
想了想周围人喝酒的样子,他又说到:“我记得酒要配菜吃才够味,师姐,你看你好像没有这个要求?”
邱裳看着远方的彩霞,露出淡淡的忧伤,轻抚头发,惆怅道:“谁不想呢,也要有那个条件才行啊。”
宫宁指着远处的云朵说道:“这个云可不可以吃的,不是可以用法术将它变成肉吗?”
邱裳眼睛一亮,这倒是个视角盲区。
想到这个,她立刻动手扣下自己坐着的这朵云,一大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塞到了嘴里,嗷呜嗷呜地吃着。
宫宁满头黑线,他可没说要扣自己坐的,这位师姐就不怕摔下去吗?
“呜呜呜……没什么味道,师弟你那里有糖吗?”
“我找找看,好像上次还剩下一点……给。”
“真不错,变得像棉花糖一样了,棉花糖你吃过吧?就是用脚踏板……”
“吃过吃过,师姐不必解释,还有少吃两口,这玩意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肚子疼。”
“没事,师姐我的胃早就锻炼得跟法宝一样强悍,对了,刚才给你拿红瓶子你还回来,我拿错了,那是鹤顶红,白瓶子才是酒。”
“……师姐我就不喝了,你自己尽兴吧。”
余玲妤正驾云飞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地方好像越来越小,不自然地往后挪了两步,脑子里原本还在想事情,回过神却突然察觉不对。
凭什么她要往后退两步!
往后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了正在向她云朵大快朵颐的邱裳。
天啊,自己当初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收下这么一枚贪吃货。
那家伙也不怕吃坏肚子吗?
宫宁还待再劝,却发现头顶一暗,偷偷一瞄,哦嚯,已经被苦主发现了。
“邱!裳!我让你反省,你吃什么云,把自己摔死还不够,要把我也一起摔死吗!”
“哦哦哦哦哦!师父疼疼疼疼!”
“我不疼!”
“是我疼啊师父!”
余玲妤再次准确地抓住了邱裳肚子上的小赘肉,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这次任凭她怎么恳求都不放手。
邱裳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双手乱抓,情急之下,只好暂时先转移一下责任,“不是啊师父,是宫宁师弟他教唆我这样做的,真不是我本愿!”
宫宁惊得差点咬掉舌头,不是这样玩的啊邱裳师姐,你自己犯错,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来!
余玲妤看向宫宁,双目冰冷,让人如置身寒窖,“你教唆的?”
“没有的玲妤师姐,我一直在劝邱裳师姐不要这么做,她根本不听,现在怎么就怪到我身上了?”宫宁疯狂摇头,一脸委屈。
一块镜面光滑清晰、镜框盘满树根的镜子丢在前面地上,只听见余玲妤声音缓缓道:“你滴上一滴血,我就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宫宁咽了一口唾沫,这是问心镜,谎言无所遁形,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个……我怕疼……”
“我帮你!”
流霜剑“铮”的一声被拔出来,那雪白的剑身亮了宫宁的眼,让他的右眼不由跳了两下。
宫宁脑中急转,连忙说道:“嘶——我听到了韵儿师姐的传音,现在马上得过去,两位师姐你们先忙,我有事得离开一下。”
他从云端跳下,几个闪身后只留下残影消失不见。
余玲妤的目光闪烁了两下,收起长剑,将邱裳放下,替她整理好衣裳。
看着不知所措、有些笨拙的她,余玲妤又轻声细语地教导她何为女子礼仪,酒又是如何不好的东西。
宫宁躲在一位师姐的法宝后面,看着渐渐远去的云朵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有点眼力劲的,余玲妤不可能真的拿剑砍他,只是吓唬走他。
师徒两位需要一点空间进行说教。
当然,伊韵儿根本也没有传音给他,倒是他有点想念韵儿师姐了。
一边慢悠悠地御剑飞行,宫宁心想,要不随便找个理由过去吧,毕竟两个月没见面了,再丢脸的事情也都过去了。
正好可以拿这阵法的问题请教她。
嗯,就这么办!
“敌袭,结周天星斗大阵!”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遍了长达十里的队伍,众人们皆是一愣,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敌袭?
在哪里?
宫宁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来不及思考,从须臾戒中掏出阵法对应的法剑,但是周围没人来得及结阵,他也是初次应阵,一时也不知道该将灵力与谁连结。
这一瞬间,只有寥寥八十多道灵力光柱结成周天星斗大阵,供应伊韵儿对敌。
“砰!”
不远处一朵巨大的云朵被瞬间染黑,化作滔天大雨洒向五百人众,每一滴水全都黏稠腥臭,漆黑如墨,一看就有剧毒。
在黑云炸开之后,露出了后面上千人的魔道中人,个个凶神恶煞,满脸狞笑,无数浑浊的灵气汇聚在一起,将最前方一位发须灰白的老人托起。
只见那老人手执一把金刚杵,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恨状、一作怒状、一作哭状。
此乃怨仙断欲杵,九焚山镇派级法宝,当做邪法阵眼再合适不过。
老人朝胸口一拍,无数心血喷在杵上,他再将此处朝九天云端抛去,大阵之力皆朝杵上涌去。
刹那间云雾尽散,一座黑蓝色的金刚佛像突地出现在音渺峰众人头顶,具有三头,每头各有三目,六臂四足,直坠而下,像大山一样要将他们碾压致死。
只见那佛像——
第一手执天铁制九股金刚杵;右第二手执金制五股金刚杵;左第一手持般若智焰;第二手持三叉戟,中间二手合掌持金刚降魔杵。
这世间竟有这样一尊杀仙的佛!
宫宁惊呆了,那佛像迎风而涨,化作绵延百里的大小,朝他们头顶压去,气如山海,许多境界较为低微的女弟子如遭重击,喷出一口血,仰头往地面落去。
一步慢步步慢,音渺峰来不及结阵了!
宫宁运转体内的阴阳浑天功,全力抵抗天上的压力,虽然有些紧张,但他丝毫不担心己方会落入绝境。
因为还有她在。
目光放远,他看着位于众人之前之上的伊韵儿,那素白纱衣在狂风中巍然屹立,如天山上万年不谢的雪莲,纯洁绝美而固执。
她是风中的花,却绝不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