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空别苑坐落于仲城外不远处,洛水的那一条分支也是从这里穿流而过。
平日里只须登上此间阁楼便可俯瞰全城,假山流水鳞次栉比,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各有讲究,秋日里别有一番风味。九月九重阳登高的日子,更加佩戴香囊彩绳的俊美舞娘被风掀起衣袂,以及钟鼓雅乐以得耳目之欲。
灵犀夫人于最北朝南而坐,背后是颜色绚丽的屏风,其下是宣国七公主,公孙琦,也为灵犀夫人所出,与公孙玒乃是同胞。
再然后便是仲城卿士大夫家的夫人小姐,各个光彩夺目,姿容艳丽。
微风吹动软帘纱帐,一个个娉婷少女只得从那软烟罗与雕梁画柱的缝隙之间窥见灵犀夫人天资,那个从皇都嫁到宣国的帝姬,那个位分尊贵与宣国王后媲美的夫人,那个传言中青春永驻红颜不老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总是让人向往,不只男人,女人也是。
这些个闺中少女,那个不希望容颜常驻,有位温柔的夫君,长长久久。
二公子公孙玒正是今天的主角,落座于灵犀夫人身旁,此刻正注视茶盏中缭绕的雾气,偶尔抬眸看一眼纷乱的歌舞表演。
任槐花瓣飘飘落落在肩头,俊逸的公子哥儿只向台下扫一眼,并未在任何一位芳龄豆蔻身上停留目光,却羞得女孩子们脸颊染上红霞。
温和的眉目渐渐舒展,一如传言那般,二公子是所有公子公主中最像王上的那位,不苟言笑的外表也挡不住内心的仁善和温柔。
“哥哥,二哥哥,母亲叫你呢”,公孙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公孙玒的身后,一个劲儿的拽他的衣服,夺了他手中的茶杯,这才将公孙玒的深思拉回来。
“母亲”,公孙玒毕恭毕敬地转向灵犀夫人。
“玒儿,今日怎么呆呆的,这满座适龄的姑娘你看都不看一眼”,灵犀夫人又关怀道,“是不是没休息好?”
“回母后,儿子无事。”
“那玒儿可有中意的呀?”灵犀夫人压低声音问道。
“再看看”,公孙玒命人去填了新茶,又继续低眉信手拨弄茶盏,神游天外了。
这场以重阳为借口的宴会,邀请了仲城几乎所有大夫卿士家的女眷。灵犀夫人选在景致最佳的一处别苑举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二公子公孙玒挑选适宜的夫人。
“玒儿,你看那康家二小姐怎么样,康达大人家的那个,她家大姐姐成亲几年了,样貌品行,打理内宅都是一等一的。”灵犀夫人不死心的继续说道。
“再看看。”
“你看那个谢家的····”
“再看看。”
“你看那个齐家的,齐千山齐大人家的,叫什么来着?”
“齐如意”,公孙琦在一旁补充道。
公孙琦拿起公孙玒桌上的酒壶自己倒酒喝,对母亲这样的碎碎念简直要无语死了。
“欸,琦儿,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这一群女孩子看的灵犀夫人眼花缭乱,连离自己最近的公孙琦什么时候移动了位置都不觉。
灵犀夫人问了一圈,只得到公孙玒三个字:“再等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灵犀夫人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什么温和谦让的二公子,灵犀夫人倒觉得这个儿子对谁都仁善的很,唯独对自己不大亲近,还时不时的敷衍。
其实也不是不亲近,平日里礼节孝道一样不落,唯独娶妻这件事,公孙玒是一点都不上心。
“小女见过灵犀夫人,见过二公子,见过七公主,小女康秋濯,父亲名达。今日特意准备了一区琵琶,希望夫人,公子公主可以赏脸,让小女演奏一曲。”
人群中站出来一名女子,身着绛紫色襦裙,怀中抱着一个镶玉琵琶,身姿婀娜,轻轻一晃通体的配饰叮当作响,配上这甜软的嗓音,每一个字含着密似的不紧不慢从口中跳出来。
“康大人家的二女儿?”灵犀夫人问道。
“回夫人,正是小女。”
“好,好啊,那我们洗耳恭听。”
康秋濯微微俯身,而后专心致志地弹奏起来。纤弱玉指拨动琴弦,白净柔荑拂过微风,坠落在槐花香气中。众人目光集聚于此,公孙玒却是没多大兴致。
“玒儿,你不是擅长吹奏吗?待会儿与这二小姐合奏一曲如何啊?”灵犀夫人悄咪咪地探过身子来说道。
公孙玒充耳不闻,只弱哼哼两声,侧身支颐冲着公孙琦示意。
“母亲,哥哥好像醉了”,公孙琦小声说道,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公孙玒来别苑之后滴酒未沾,怎么会醉呢!再加上平时公孙琦很怕这个母亲,此刻心中竟有些胆怯。
好在灵犀夫人并未注意到公孙玒一直喝的是茶,便真的以为他醉了。
公孙琦暗暗无奈!听说普通人家有的十几岁最晚也是二十岁就成亲了,二哥哥这都二十好几了,却一直不上心。
其实也不是不上心,公孙玒有中意的人选,但那却是灵犀夫人唯一不满意的儿媳妇人选——孟素烟,禁军统领孟长云的女儿,从小在军营长大,一身好功夫,却于这些琴棋书画女工刺绣一窍不通。
灵犀夫人虽然不禁止公孙琦和孟素烟一齐玩耍,但要这样的兵鲁子来做儿媳妇,那是绝计不成的。
“秋濯奏完了,还请夫人指点”,一曲罢,全场一片寂静,好像大家的呼吸也随着琴音的消逝停止了。康秋濯自己率先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宁静。
啪啪,灵犀夫人鼓掌以做回应,瞬间整个河畔响起一阵掌声,持续了小一会儿,随着奔腾的洛水向南而去。
“早便听闻二小姐琴艺卓绝,我还想着登门拜访的,不想先在这里听到了,真真是空谷幽兰,引人遐思啊”,灵犀夫人注视着康秋濯道。
登门拜访这样的客套词却也是拉近了距离,只见康秋濯莞尔一笑,“谢夫人夸赞,寒舍简陋,不敢期待夫人大驾。”
“正是,正是,夫人若什么时候想听我这女儿弹奏,随时唤她觐见便可,怎敢劳动夫人大驾”,适才康家秋濯那桌走出来一位发髻松散的中年妇女,正是康家嫡母。
康家三个女儿,唯有三女儿是嫡出,但从小放在一起养大的,所以这家并不似别人家非要分个嫡庶高下,三个都算是嫡女。
只是当年原配正室生下三女儿后含泪离世,康大人便扶了一名无儿女的妾室为正,可终究是妾室出身,没有远见,掌管府宅还不如嫁出去了的大女儿,这也是康家一直为人诟病的一点。
“玒儿,玒儿,你看这秋濯弹得如何?”灵犀夫人继续灵魂发问,好像忘记了公孙玒有些醉了。
灵犀夫人办了这场宴会,遍请仲城名门女眷,独独没有请孟素烟。帖子发出去的时候,谁家不问问还请了些什么人,大家大都看出其中深意。
为了避免尴尬,素烟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去了西郊大营点兵,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公孙琦正想着这些,突然感觉胳膊被人狠狠扭了一下,还被人揉了揉,晃了晃。
“这样的庸脂俗粉也配让我哥哥指点?矫揉造作净是会些勾引人的狐媚子功夫,抵御外敌建功立业的时候见不着你们,造福百姓的时候见不着你们,偏会这太平盛世,躲在好山好水的地方谈什么婀娜娉婷风华绝代?”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康家夫人呆立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康秋濯更是啪嗒啪嗒开始掉泪,扔下琵琶便跑了出去。
“你在说什么?”灵犀夫人顺手将酒杯掷向琦儿,怒斥这口无遮拦的女儿。
好在公孙玒手疾眼快接住了酒杯,否则这么大的玉髓酒杯砸向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孩子,不留疤也要青肿几天。
“母亲,琦儿是有些醉了,可能是将这里的人当作男眷,才说出这样的话的”,公孙玒站起来说道,“现下紧急的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琦儿缩在公孙玒后面,微醉,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将自己整个蜷起来抹眼泪。
整个席面瞬间乱了起来,康家夫人呼喊着自家小厮侍女去寻小姐,灵犀夫人只从帷帘后听得下面一家一家交头接耳的声音,听得公孙琦幽咽低泣的啼哭声。
为了这场宴会,灵犀夫人可是计划了好久,从一开始向宣王请旨使用这洛空别苑,到近日各家座次,席面瓜果水酒,无一不是亲历亲为。
却被公孙琦扰了,那字里行间的意思,抵御外敌,太平盛世,不就是说这些人都比不上那个孟素烟么?
之后么,无非是公孙玒出面安抚各家,宽慰母亲。淮若见到的最后一幕是二公子命身边的一格将公孙琦打横抱起,去了居室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