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县长来到烟雨亭时,案发现场已经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了。
见此情景,云飞很无语。
你们不怕凶手突然发飙吗?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几百人围观,竟然不乱!此地的胥吏倒是挺有能耐。”看到现场没有想象中的骚乱,刘备微微颔首,夸了一下当地的办事人员。
众人无语。
你小子还真当自己是来视察的领导了?
前来迎接的人们纷纷向韩彦望去,等他介绍这位看上去来头很大的公子。
韩彦在心里把刘备骂了个狗血淋头,表面上却是一副稳如老狗的样子。
“你们几个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随行的胥吏分开人群进入了案发现场,韩彦自己则是在外面等候。
没过多久,那些人便把事情安排妥当,前来汇报了。然后云飞就看到这位韩县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上刑场似的挪了进去。
烟雨亭亭长家门口的空地上站着一个手持九节杖的道人,正在那里安抚群众,维护秩序。周围的胥吏对这个道人十分客气,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他的指挥。
“这位道长是什么人?”刘备好奇地问道。
“小公子,那是太平道的仙师,昨晚就是他安抚了宋忠,并与我等作保的。今日亦是他安抚乡民,让大家静候明廷到来。此地秩序井然,仙师居功至伟。”
一名胥吏凑过来讨好刘备,却不知道韩县长已经把他划进了黑名单。
人生的大起大落,就是这么的魔幻。
“把犯人压上来!”
韩县长没有去宋忠杀人的第一现场查看,而是在亭长家的院子里坐下,准备当众问案。
狱卒把宋忠绑过来之后,韩县长问道:“你就是宋忠?”
“回明廷,在下正是宋忠。”
“人是你杀的?”
“不敢瞒明廷,总共十三条人命,都是我的。”
韩县长皱起了眉头。
“听你这口气是完全没有悔改之意啊。”
“因为他们该死!”
宋忠猛地抬起了头,脸上的狰狞把韩县长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本是武进里之人,有个妹妹嫁给富户陈龙为妾。三年前,我去幽州从军,昨日回家却得知小舅被王虎夺了家产,妹妹更是冤死在狱中,所以我趁夜摸进他家,将那十三口人都杀光了!”
“你回家不到一天就犯下如此大案,还反咬一口,这是何道理?”韩县长厉声喝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他夺了你小舅陈龙的家产,害你妹妹冤死,可有证据?”
“有!”
宋忠昂首挺胸,从头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前些日子陈龙的妻子赵氏病故,其弟赵兵报官,说他姐姐死得不明不白,请王虎来查。接到诉状后,这位亭长直接让人把陈龙抓起来,关进了监狱。
韩县长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首先,这状子是可接可不接的,因为赵兵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他姐姐的死有问题。其次,接了状子之后拿陈龙来审问,他的申辩也是可听可不听的。王虎做出了伤害性最大的选择:当场立案,不由分说,直接下狱,而且谁也不能说他做错了,因为这是合法的。
当然了,亭长也不能嘴巴一张就给人定罪,陈龙还有自救的机会。他托人请来了妻弟,让他帮忙打点,最后散尽家财,让亭长、贼槽、狱吏,还有那妻弟都满意了,才得到释放。
回到乡里后,陈龙跟周围的邻居诉苦,邻居又把这事讲给他的朋友听,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烟雨亭。
听说那些百姓在下面议论自己,王虎勃然大怒,他让人把陈龙和宋忠的妹妹抓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毒打,然后下令掘墓验尸。
虽然赵氏本身是病死的,但她从小喜欢甜食,因此掉了两颗牙。验尸的胥吏揣摩上意,报了硬物打落之伤。得到“证据”后,王亭长竟给陈龙定了个斗殴伤人致死罪,宋忠的妹妹也被判为从犯,都要处以绞刑。
最后,宋忠的妹妹见两个人都活不成,于是写了一份供状,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在狱中上吊自杀,这才保住了丈夫的性命。
听完这件事,老百姓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直冒冷汗,手脚冰凉。韩县长眉头紧皱,在心里想着怎么消除这件事的影响。云飞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一位正义的使者站了出来。
“请明廷重新查验赵氏的尸体,并将其弟抓来审讯,还百姓一个公道!”
听了刘备的话,韩彦恨不得当场打死这熊孩子。
“先将那宋忠押下去,午后再审!”
无奈之下,韩县长只好使了个缓兵之计。他把手下的胥吏都赶到外面,然后关上院门,拉着刘备和云飞走进亭长家,然后说道:“二位贤侄为何如此逼人?我这县长也是辛苦多年得来的,我不容易啊!”
刘备听得目瞪口呆,云飞静静地望着韩彦,等他解释。
“唉。”韩彦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就直说了。那宋忠杀了王虎一家十三口人,但是王家并没有灭门。因为他还有个女儿,去年嫁给了中常侍张让的侄子作妾。昨夜王家惨遭横祸,她岂能善罢甘休?”
“宋忠杀戮过甚,按律当斩。可王虎之事也该查清楚啊!”刘备不依不饶地说道:“如果最后查出是宋忠血口喷人,也可还王家一个清白,明廷以为如何?”
“贤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韩彦摇了摇头,说道:“那王虎原本就不怎么干净,后来更是横行无忌,鱼肉乡里,我这个县长也不敢管。宋忠所说之事,九成九是真的。”
刘备大怒:“那你就打算屈从于宦官爪牙,包庇王家?”
韩彦解下了自己的佩剑,递给刘备,沉声道:“贤侄若是看不过眼,便将我斩了吧!”
“这……”
刘备不知所措地望着韩彦,他整个人都懵了。
“明廷何至于此?”云飞皱着眉头问道。
“唉!”
韩彦又叹了一口气。
“二位贤侄尚且年轻,不知道宦官的厉害,我来告诉你们吧。先帝时有五候,本朝也有十常侍,都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五候中有个叫徐璜的,他侄子徐宣当了下邳令,之后想娶已故汝南太守李皓的女儿为妻,李家当然不答应。徐宣派人抢了李府君的女儿,用箭射死,埋在县衙内,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做他的下邳令!”
刘备大惊:“宦官爪牙就这么无法无天吗?”
“玄德勿虑。”云飞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说道:“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当时下邳属东海,李家将这件事情告到了东海相黄浮面前,他便将徐宣一家收监,严刑拷打。黄浮手下的胥吏惧怕宦官,都劝他放了那些人。国相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遂将徐宣一家处死。宦官虽然厉害,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这真是大快人心!”刘备赞叹道。
韩彦却没有他那样的兴致。
“贤侄既然知道这件事,怎么不说徐璜向先帝告状,致使国相断发,贬为右校的结果?宦官子弟视两千石为无物,何况我一个六百石的县长!若二位贤侄定要将这案子一查到底,请先将我斩了,这样至少能保全我的家人。”
“这……云大哥,怎么办?”刘备向云飞投来了求助的眼神。
云飞笑了。
“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哦?”
“那张让的侄子现在何处?我去把他杀了,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这下轮到韩彦震惊了。
“贤侄,那可是宦官子弟啊!”
“那又怎么样?我把人杀了就回辽西,难道张让还敢追过来?”
“这……倒是可以。”韩彦苦笑道:“不过你也太大胆了。”
“边郡之人,别的不会,杀人放火但手熟尔。”云飞拱了拱手:“让明廷见笑了。”
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贤侄且慢。”
韩彦突然叫住了云飞。
“我有一言相赠。”
云飞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韩彦。
“当今天下,宦官与士人形同水火,将来必有一战。你此行虽不得不亡命于塞外,但也未尝不是另一番机缘!”
云飞深深地看了这位县长一言,然后推门而去。
这天晚上,权倾朝野的张常侍的族侄在自家庄园里被人砍了脑袋,凶手还用鲜血在墙上写了一行字。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杀人者,辽西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