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陌并不知晓眼前的少女，就是那只消失不见的小狐狸，他只觉得这个少女带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尤其是她眉眼带笑，含羞带怯的样子，真是像极了那只小狐狸见到他时害羞的模样。

十三看见他愣愣的样子，有点好笑，自她认识他以来，他都是谦恭自制，有礼有节，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她弯着头，朝他笑，两面秋风徐徐，都吹不散她脸上的一片娇容。

就在萧子陌沉浸在她的笑容里时，她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双手交叠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伸出一只手从窗户外，指向竹屋内书桌上被吹起一角的墨画，语气带着欢欣，“那是画的一只狐狸吗？”

萧子陌顺着她的手看见那幅画，微微一愣，那只小狐狸，它是真的回不来了吧。

十三从一旁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与伤心，忽然明白，他是在乎自己的吧，不然怎么会睹物思我呢？想到这里，她觉得很对不起萧子陌，自己的不告而别肯定让他难过了。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纯净的眸子里盈了一圈眼泪，“那是你的狐狸吗？”

萧子陌收回视线，平静下来，“它，不是我的狐狸，只不过当初它答应留下来陪我而已，后来又……走了。”

十三听明白了，他是误会了自己，以为它不要他了，一走了之。她急忙向他解释，“不是的，它只是回家了，它不是不要你了，它也想你的。”

萧子陌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它离开我，也好，我本就命不久矣，何故再拖累于它。”

十三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着急，命不久矣？是什么意思？他的病，竟然那么严重了？

她生生急出了眼泪，上前毫无顾忌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你怎么病得如此厉害了，你这病是怎么来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萧子陌双手无措地放在两侧，感受到自己的胸襟前已经湿了一大片，小姑娘还抱着他哭，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安慰她。突然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头，泪眼婆娑，满眼真诚地看着他，声音有点沙哑哽咽，“小狐狸它并没有离开你，它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子陌垂下头看着小姑娘梨花带雨的脸，心中有了一丝动容，这姑娘说话好生奇怪，还有她这样抱着他，男女有别，与礼不合，实在不妥。

他轻轻抓住姑娘的肩膀，拉开与她的距离，想及姑娘稚嫩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个懵懂的年纪，不懂得男女之事。

“姑娘，你我之间……男女有别，你是良人家的小女子，不能对素未谋面的人，尤其是男子，投怀送抱。”萧子陌劝解她。

十三又凑上前，“我和你之间不存在男女有别，而且我不对别人投怀送抱，我只对你投怀送抱。”

萧子陌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尴尬地别开脸，气息有些不稳，脸色也有点泛红，“姑娘，请自重。”

十三不依不饶地朝他的脸凑去，一脸狡黠，“我对你，不需要自重。”

萧子陌听到她这话，脸色更红了，他背过身轻声咳了咳，十三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怎么脸色这么红，会不会病情又加重了。

她扶着他的胳膊，满脸担忧，“怎么咳得更厉害了？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

萧子陌见这位姑娘一点也不知羞，与他这个男子拉拉扯扯，着急道，“姑娘，你赶紧回家吧，你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家人会担心的。”

“萧萧，你就是我的家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十三现在只想陪着他，治好他的病，等他安度此生。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她从未想如此保护一个人。

“萧萧”这个称呼，真是令人无言以对，他实在不知如何与她说明，情急之下，“你，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我不需要规矩，你就是我的规矩。”她接着软下声音，又装可怜，“我是真的无家可归，才会来到此处的，你就收留了我，好不好？”她难得地撒娇。

萧子陌实在拿这位姑娘没有办法，“你要留就留吧，若有一天想走了，也请自行离去。”

“我不会走的，萧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一生，都会。”她语气难得地认真，像是誓言一般的话语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久久不散。

之后的半年之久，他们过得很好，她当真没有离去，整日里都陪着他，就连出诊也陪着他，寸步不离。他做菜时，她就在一旁帮他洗菜，他作画写诗时，她就待在一旁替他研磨，他栽种草药时，她就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

每日里，她都萧萧，萧萧地唤他，而他也会应她一声，阿月。

这些时间过得很快，他的身体也逐渐见好。

可是，好景不长，变故就出现在中元节那天。

那日，十三坐在竹屋前的台阶上，手捧着一盏画狐的灯笼，悠悠地哼着小曲儿，等着萧子陌回来，一起共度佳节。

她抬头看向满天的孔明灯，星星点点，很美，比那浩瀚星辰还要美，忽然想到她就是在去年此月的十三日遇见他的，那时候，她还是一只小狐狸，可如今她是阿月。

她从半夜坐到了天亮，一直没有盼来他归家的身影，她的心里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天，萧子陌如往常一样，早早就起来出诊了，这次他并没有让十三跟着，说今日是中元节，让她在家里乖乖等他，他回来的时候给她买望香居的桂花糕。

他提着药箱，一路进城，走到了一座家宅前面停下。那一双平日里带笑的眼睛此刻一片冰冷，他双手紧握，藏在衣袖之下，面前的“刘府”二字落在他的眼里，他急得不停咳嗽，甚至咳出了血。他伸手轻轻抹掉血迹，仿佛无事一般。

他在刘府前站了许久，才提步走上前，恢复一脸和煦的样子，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刘府的管家，“你终于来了，少爷，夫人都等着呢。”

管家领着他穿过院落，走到尽头的一处房门前，管家伸手敲了敲门，“少爷，夫人，萧大夫来了。”

面前的门被打开，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一身的贵气华服，面容跋扈不堪，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架势。可是仔细看，他的印堂发黑，眼底下的乌青格外明显，脚步虚浮无力，一看就是长时间地纵情于声色犬马之间。

萧子陌望着他，面无表情。

刘家公子精神不济，那双眼很阴翳，忍不住见他来了，就拉着他直接进来，“你帮我看看，老爷子到底怎么样了，死不死得了。”

一旁的刘家夫人哭个不停，见他这样盼着老爷死，忍不住骂出口，“你这个不孝子，你就这样盼着你父亲死。”

刘家公子朝着那妇人啐了一声，跌跌撞撞，像是酒还未醒的样子，指着她嘲讽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还不是一样盼着他死，别在那里假惺惺的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体是怎么垮的。”说完朝着一旁的萧子陌看了一眼，那妇人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被他唬的害怕，不敢吱一声。

萧子陌恍若未闻，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只手举着袖口，抚摸着刚才被那刘家公子碰过的地方，眼里晦暗不明。

刘家公子见萧子陌不动，催促他，“你怎么还站在那里，还不快去给老爷子看看。”

萧子陌提着医箱走过去，他来到刘家老爷的床前，低头俯视端详着他的脸色，气若游丝，面容蜡黄，是真的没有日子可活了。这个罪人，他终于要死了。

他内心一激动，气血涌了上来，他摁住胸口，强忍住口里的腥苦。他放下药箱，伸手搭在他的脉上，气息全无，身体发凉，像是昨天夜里就死了。

那，为什么还要他来诊治？

就在他不解的时候，屋里突然冲进来一群官兵和穿着官服的韩县令，只见那刘家公子指着他和刘家夫人，“大人，这两个人狼狈为奸，谋害家父，致使父亲惨死，还望大人替草民做主，为家父报仇。”

他突然明白了，其实这刘家公子早就知道他偷偷地在刘家老爷的药里下毒了，只是因为他也想刘家老爷死，所以并没有拆穿阻止他。而刘家夫人并非他的生母，老爷子死后她还要占得一份家产，他不想便宜了她。所以故意设了一局，可以一起除掉他和刘家夫人。

刘家夫人听到他的话，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哭得声嘶力竭，“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竟然这样陷害你的继母，你会遭天打雷劈的。”然后连滚带爬地哭着跪在县令的脚下，“大人，你不要听信他的谗言，他平日里就针对妾身，妾身怎么敢做谋害老爷的事啊。”

韩县令，青州城的县令大人，据说只要银子给的多，无论多么大的案子，他都有办法把要死的给判成活的，活脱脱的一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人。

韩县令一脚踢开那个女人，招呼来了两个官差将她押了下去，无论她怎么喊冤都无济于事。随后他睨了一眼一旁的萧子陌，阴阳怪气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叫人请你走。”

萧子陌收拾好药箱，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出去。只要能杀了那个人，自己的结局是如何他丝毫不在意，就算是死他也不害怕。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今日的中元节，他怕是不能和阿月一起过了。不知晓小姑娘一直没有等到他回家，会不会担心和害怕。不知晓今晚的孔明长灯能不能遮住漫天星辰，能不能把所有的美好祝愿都带到她的面前，希望她可以一直无忧，无愁，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让他一个人承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