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城醉了一天一夜，直到日头西斜才醒来。

其实他喝的酒也不算太多，只是他本就心情不好，又被青城那么一闹，酒入愁肠，愁上加愁。

索性，就直接睡过去了。

梦里，神游太虚，天道问他：“息城，你可知错？”

息城朗声答：“息城有何错？”

天道昭昭，只说：“情之一事，遵呼本心，你的本心是什么？”

他的本心？

他的本心不就是盈儿吗？

他一刻都未敢忘记！

息城大声说：“我的心里只有盈儿！没有别人。”

天道沉默了一会，再问，“那你为何又将她留在身边？”

为何？

他也不知道。

明明知道她不是盈儿，却又一再违背本心留她在身边。这样的话，他也曾问过自己很多次。

自北溟初遇，他如见了久违的光明，她那一抹笑颜，像盈儿一样简单又美好，如冬日暖阳照进他阴寒了几千年的心。

对的，他只是一时兴起，贪恋那一抹光明，他从没让她住进自己心里。

他给过她机会让她逃走，是她自己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刚回北辰宫那些时日，他本可以把她赶走，却一直没狠下心。

他一直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就在不久前，他还把白泽神君请来，还以陪莫七七的名义，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出去见人。

息城：“我一直在等她自己想明白，或者放弃，可我从未骗过她！”

他从未骗过她的情。

从来没有。

天道：“那你骗过自己吗？”

息城一愣，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我怎会骗自己？”

天道：“……”

息城大喊：“我不会骗自己！”

天道却再没回应他。

这一句话，息城对着虚空喊了很久，一直喊到自己泪流满面。

他不会骗自己的，他也不允许自己心里有别人，因为那将意味着对盈儿的背叛。

他不允许的。

五百岁那年相思树下遇见她，他就深深被她吸引，这么多年走来，盈儿已经深深刻在了他心里，永远也抹不去。

未来即便只剩他一人，他也不愿让盈儿受哪怕一丁点儿委屈。

他息城的心里只能有花盈一人。

闹成今天这个地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就不该把她留在身边。

她像仙子姐姐一样美丽又精致，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

她笃定是他骗了她。可他从未骗过她的情啊。他愿意为她付出，从未想过从她那里得到哪怕一丝回报。

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思，自第一次伤了她之后，她便再未提起。

她那样骄傲的人不屑于纠缠。

他便也不再苛求她什么。

……

息城自昏睡中醒来，这才发现寝殿地上东倒西歪地睡着几个小仙子，有倚着床榻的，有怀里抱着药葫芦的，还有两个倚着柱子睡了。

息城轻咳了一声，几个小丫头便立即惊觉起身，“帝君？您醒了？”

息城看了他们一眼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怎么不回去睡？”

兰溪儿满脸喜色地递来一盏清茶，“帝君，您一直醉着，我们怎敢去睡？”

对小仙子们的殷勤，息城只淡淡点了点头，他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昨日酒喝得有点多，辛苦你们。青城呢？”

“姐姐？姐姐她……”几个小丫头交换了一下眼神。要不要说呢？

他们昨日都听见帝君唤仙子姐姐“盈儿”了，也发现姐姐当时就变了脸色。后来酒席就散了……

“她怎么了？”

息城的心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自己却未觉察，他还记他离去时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她。

“她怎么了？”息城又问。

“帝君，您为何唤仙子姐姐盈儿？盈儿是谁？”含笑没忍住，还是仗着胆子问了一句。

“哦。”息城坐在榻上愣了会儿神，半晌又自嘲般笑了一下。他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仙子看着帝君一会沉思一会儿又笑，他们也有点糊涂了。

清冷淡然的神仙默默起身更衣，临走只留下一句，“昨日之事不要再提。”

一日一夜宿醉，息城现在是彻底清醒了。

天边，云台之上。

落日西斜。

青城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这一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赤霞仙子的未婚夫君，赤霞仙子的鸟儿，赤霞仙子的侍女，赤霞仙子的一袭红衣，赤霞仙子的一曲浮生……她竟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可是她自己呢？

青城呢？祝青城在哪里？祝青城不见了……心突然好痛好痛，这么些年她竟活成了笑话，如今方知是梦。

“你都在这坐一天了，好歹说个话呀。”魔君终于忍不住了。

“莫大哥，我想离开北辰宫。”

青城终于开了口，声音轻而温婉，却带着十分的果决，让魔君很是不安，“咋有这种想法了？”

沉默了一会儿，青城才望着远方幽幽答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留在这里。”

低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愫。

她不是花盈，她不该再顶着这张脸享受本不属于她的爱。

过去，是她看不清，他从一开始就给过她机会离开，是自己一直看不清。

总以为他心里会有她的位置。

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爱。

魔君微微一愣，继而低声说：“你去哪里，莫大哥都陪着你。”

想离开就离开吧，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青城望着这个温润俊逸的哥哥不由得心里一暖，“莫大哥，你为什么愿意陪着我？是不是也因为我长得像你的仙子姐姐？”

青城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同样一张脸，帝君选择了拒绝，魔君却选择了接纳。

但又有何分别？

在他们眼里，她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终归都只有她这张脸。

魔君神情微顿脱口道：“不是。”

“哄我？”祝青城眼圈一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哄我。”

“我说不是就不是。我发誓！你信我吗？”魔君眼神清亮声音和煦，“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青城眸底一片潋滟水光，“信。”

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

都这个时候了，还肯说假话骗她，可见他对赤霞仙子爱得有多深。他对她的爱不逊于帝君，可帝君终归得到过，他却永远是她背后的人。

青城抱着魔君哭起来。

她是替花盈抱抱他，这个追寻千年，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却永远都在她背后驻足的男人。

青城抱着他哭了很久，很多年后，魔君依然记得这个拥抱，单纯而又美好，温暖又执着。

哭够了，魔君替青城擦掉脸上的泪痕，“决定了吗？”

青城点头，本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魔君：“去和他辞个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