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矿道中，柏灵以均匀的速度奔跑着，与此同时，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脑海中有两个声音正在交谈。一个是司马懿，这个算是他比较熟悉的，也是他暂时确认了可信任度的“天神”。而另一个则是被司马懿半路拉入伙的，名为“霜降”的女性天神。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谁知道天界里是怎么划分性别的呢？

柏灵一开始是不怎么支持的，虽然失忆了，但他的逻辑思维还算清晰。他的理由很简单——多人行动会增加负担，而且他无法彻底相信这个同样是犯人的“霜降”。但司马懿似乎另有打算，脑中一顿游说，最后还是劝服了柏灵。

根据司马懿设定的路线，在以同样的方式把霜降从牢狱里捞出来之后，柏灵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而回，所到之处，烛火如同自动感应般依次亮起，为柏灵指明前方的道路。

“诶，老贼老贼，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你想逛哪里呀？被抓到会怎么样啊？”是霜降的声音，类似的话她已经问了一路了，活生生一个问题宝宝，与司马懿一样，她好像也是处于无聊，所以打算跟着柏灵出去逛一圈儿。在此之前，司马懿并没有跟她提起“返回人界”这件事，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司马懿想去哪儿，也不知道他指出的路线会通往何处，不由得好奇起来。

柏灵同样好奇，因为前方的路似乎永无止境，他已经跑了很久，虽然不累，但没有目的的前进会让人愈发疑惑。

司马懿之前一直兴致盎然的跟霜降攀谈着自己的狱中生活，这时却忽然停下了，沉默半晌，他慢悠悠的说：“当然是先去神格陈列室取回我们的神格咯。”

神格？那是什么？说起来，之前他好像也提到过，说我之所以能越过屏障，就是因为没有残留的神格......

柏灵暗自思忖，默不作声，而与之相反，这句话给霜降带来的刺激就大多了。柏灵几乎能感受到霜降骤然加速的心跳。

“什么什么？你疯了？那里可是......”

“天界重地？机关繁复？别傻啦，那种愚蠢的设计，我只用了三十年就尽数破解掉了。”

司马懿得意的说。

虽然柏灵并不知道他自豪的来源是什么，三十年很短吗？

“取回神格之后呢？”

“去人界！”司马懿震声，像小孩子在班会上当众宣告自己的梦想。

霜降听到这话，想起来什么似的，冷静下来。

柏灵却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所以，神格到底是什么？”

霜降还是无语，不知道是不屑于解释还是在想什么别的东西，司马懿嬉笑着解释道：“是这样，天界的神其实都是人界死去的凡人，一般人得不到他人的信仰，死去则魂消魄散，但如果一个人拥有众多‘信仰者’，那么它所接收到的信仰就会化作他的神格，即‘成神的资格’。这种力量往往伴随着一些超自然的能力，像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并不能这般辗转幻化，你所见到的我的所有异能，都是我的神格赋予的。”

“当然，如果每个神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这里的管理者也不好办，因此他们会在人入界为神之初，将他们的神格剥离出来，单独储存在一起，以防止天界混乱。当然，神格也不可能完全剥离，总是会留下几分的——我这么说，你应该就明白了吧？你之所以能通过这里的屏障，就是因为你没有神格，不被屏障所识别，自然就不会被阻挡咯。”

柏灵听完司马懿的解释，理了一下思路：“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取回完整的神格？”

“对。”

“不取回就没办法回人界？”

“那是自然~”

柏灵不语，他总觉得这是一趟浑水，但又没有不蹚的理由。

“我的失忆跟你说的神格剥离有没有关系？”柏灵想了想，最后问道。

“不会，否则凭我的能力，之前已经将你的记忆找回了。你失忆的原因应该是来自人界。”司马懿斩钉截铁。

“稍等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的霜降有声音了，“就算你弄明白了那里机关的构造，也没办法绕开驻守在最后那道大门前的守卫吧？而且你真的懂吗？我好怀疑啊......”

“首先，请你不要怀疑我的智慧。其次，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叫上你？到时候就要看咱俩的配合咯~解决掉他，我们就自由啦。”司马懿的话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仿佛霜降终于察觉到了他真实的目的，“怎么样，还是说，你已经不敢‘再’去那个地方了？”

“怎么会......不过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想让我为你出力......哼哼，之后可是要付报酬的——很贵的报酬！”

“哦？我还以为你早已无欲无求了呢。”

“少来，你明明知道我在人界还有所牵记......”

之前一直积极搭话，嘴永远闲不住的霜降，在说完这句话后又陷入了沉寂，搞得柏灵心里蛮不是滋味。他不是很想知道这些天界秘辛，只是觉得霜降的语气中充满了悲伤，那种悲伤与他内心中的某个角落产生了共鸣，令他不自觉的一同沉沦，就像——空旷的街心花园里，两个孤独的病人相遇了，他们没有交流病情的细节，却能从彼此落寞的眼神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虽然不清不楚，但他开始相信，这两位神仙真的能帮助他找回更多失去之物。

“停！”司马懿冷不防的吼了一声，让柏灵停在了原地。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似乎与之前无二，前方还是渐变的光与暗，两侧还是似曾相识的灯盏，烛火跳动，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用手碰一下左边的那盏灯。”

柏灵转了转头，他看见了，那是一盏老式的油灯，生锈的铜色挂环悬在墙上一根突出的石柱上，淡金色的火光静默的注视着他。司马懿没有解释为什么要碰，霜降也没有发表评论，但柏灵毫不迟疑的将手凑了上去。

霎时黑光大盛。

柏灵再次体验到了来到神狱时的那种撕裂感，他马上反应过来，强忍着痛意小声细语：“空间移动？”

“说起来，老贼你确实很擅长这种空间移动之术。”霜降的语气有一点嘲讽，她没有安慰柏灵，而是重新开启了话痨模式，“这也难怪，毕竟是著名的逃兵嘛，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司马懿跟着一起笑，一点都没有生气，“那是自然，不，那是当然！若论天界跑路第一人，非在下莫属啦。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想学我可以教你哦，哈哈哈哈哈哈。”

霜降听到司马懿的回复，反而有点不自在，不过她迅速岔开了话题：“呃，这位小朋友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柏灵感动，虽然他听出来霜降是想转移话题，但在这陌生的天界，第一次有人关心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暖意。

“放心，死不了啦。”

相比之下，司马懿的嘴就无情很多，柏灵不用想也知道，那家伙现在肯定一脸轻佻戏谑。

柏灵心里翻了个白眼，经历过空间转移的他，这一次没那么痛苦了——或者说所有不适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他看见空间中的黑白区域不断交替，暗流涌动。被未知的气息拉扯着，柏灵向前方快速的飘动。

“好久没有像这样般在天界穿梭过了。”霜降的废话一停不停，“说起来啊，上次我......”

光芒大放，非黑即白的世界中，一道金光大放异彩，从柏灵的正头顶投射下来。

柏灵感觉自己仿佛要被那道光吸进去一样，思维被汲取，接着意识一阵晕眩，眼前一片明亮。等到光芒渐暗，他勉强睁开眼睛之后，他已经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地点。不像之前的地牢般阴暗，也不如空间穿梭时那样令人震撼。脚下一道红毯向前延伸，毯子两旁隔开一段距离之后，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廷式墙壁，隐约间有着浮动的金色纹路。雕有不同人像的立柱紧靠墙壁，数目不多，却件件精美华丽、栩栩如生，柏灵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从他们的面孔中，柏灵察觉到了同样高贵的气质。

这就是神格陈列室？

柏灵揉揉眼，脚踏实地的感觉令他很是适应，这走廊一样的地方与记忆里的凡间很像，这里真的如同司马懿所说，是收藏着所有“神格”的地方么？感觉这里的摆设似乎太过简单了。

“听我的指挥行动，不要说话。”

司马懿一反常态，没有吹嘘一番自己的秘密传送手法，而是突然用极其严肃的语调叮嘱。

“是谁！”

遥远的前方，走廊尽头，洪钟般的厚重声音在墙壁间激荡着传来，一瞬间柏灵犹如铅锤吊顶，近乎粗暴的威压摧毁了柏灵尚未建立完全的心理防线。那是一种完全的、心理上的压制，柏灵都没琢磨司马懿为什么会有态度的转变，就被强制拽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领域之中。

不会吧，这么快就遭遇敌人了？

柏灵都还没从之前愉快的谈话氛围中清醒过来。他咬着牙，现在他承受的压力不亚于举着一个上百斤的杠铃。

面前一暗，劲风吹拂，一道身影兀自出现在他前方三米左右的位置，那正是柏灵一切威压的来源——一个身高三米有余，灰色短发、满脸怒容的成年男子。

他**着上身，胸口一道太阳般的花纹环绕有金光波动，双臂健硕而有力，拳头紧握，似有千钧之力蓄势待发。当他尚未现身时，柏灵的压力已经重如泰山，可直到他真切的出现在柏灵眼前，柏灵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实力差距。

连气都喘不动了。

杠铃的重量不断加重，好像已经压到了他的心脏上，血管被挤压的几近扁平，他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因为缺氧而失去意识。

一边是愤怒的目光，一边是快要失去意识的眸子，两者对视几秒。

“哼！”

似乎是断定了什么，灰发男子发出轻蔑的冷哼，一拳照着柏灵的天灵盖抡了过去。

刻不容缓，柏灵残存的理智试图操纵身体做出位移，规避这一拳，但他一动不能动，只能手足无措地注视着越来越大的拳头。一切旁人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司马懿的嬉笑，没有霜降的唠叨，只有沉重的风声和死亡的恐惧迅速包裹着他，就在这时，他的身躯开始发黑，肌肤消融，像之前的司马懿一样，他整个人竟也化为一滩黑水遁入地面。灰发男子的那一拳，搅过空气，落在了空处。

“别紧张，放松，剩下的交给我们啦。”司马懿的笑声重新出现在耳边，那是极其自信和嚣张的笑声。

“看来，你给我的报酬要加一档了。听到了没，老贼？加一档哦。”霜降不忘插一嘴。

这是柏灵听到的最后两句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分外安心，昏昏沉沉，柏灵逐渐失去了意识。

黑水后移，重新化为柏灵的人形。左眼幽黑，右眼湛蓝，他整个人的气势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锋芒毕露，隐隐间甚至已经可以与面前的男子分庭抗礼。

“有点意思，你可知道，这里已经三百三十三年没有闯入者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又是怎么绕过前面的机关来到这里，但这都不重要，出现在我面前的入侵者，除了神魂被抹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灰发男子收拳，双手环抱，以极其高傲的姿态冷冷的宣告着。走廊上的空气运转在他的四周，烘托着他身上的太阳纹络，昭示着谁才是这里的主宰。

“是吗？那你可知道，三百三十三年前，把这里搞的天翻地覆，屠尽守卫，只差最后一道门的机关就能突破这里的人是谁吗？”司马懿毫不客气，操纵着柏灵的身体也做出一个抱胸的动作。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就你话多？”另一边的霜降着急的打断。

灰发男子一怔，他盯着柏灵的右眼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眸子已是血丝遍布，他浑身的肌肉剧烈的颤抖起来，双拳解放于身体两侧，极力握紧，一声失控的咆哮从他的嗓门里爆发出来——

“霜——降——！”

过往的记忆在灰发男子的脑海中汹涌激荡，所有的威压顷刻间化为杀气，胸口金光闪亮，咆哮声直接化作锐利的气浪朝着柏灵的躯体悍然杀去！

霜降所在的柏灵右眼，其颜色愈发深蓝，整个空间内的温度随之骤降，面对灰发男子来势汹汹的杀意，她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加两档。”

霜降的声音传进了司马懿的意识，但司马懿只是孩童般哈哈大笑，未做明确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