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前世作为引渡者，绛玉见过很多为父母子女所累之人，无法安心前往轮回。

那一份挂念更甚于情爱，且与跛足道人《好了歌》中言“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不同，痴心儿女也同样不少。

只不过当时的绛玉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因缘二字，实在不可言说。

进了贾敏的屋子，首先闻到一股药味，门窗紧闭，挂着厚厚的帘子，光线昏暗，几个丫鬟或是低头侍立或是形色匆匆，正堂内室气氛压抑，只在绛玉进屋时有几句问安，其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你们先出去，把紫芝叫回来。”

“是，大姑娘。”

单看贾敏屋里小丫鬟们的表现，紫芝应该没有把她离家的事情广而告之，直到小丫鬟们被打发出去，也没有人作出什么意外的反应。

“娘，我回来了。”

侧坐在母亲床前，绛玉把手伸进锦被里，握住贾敏的手，母亲还在沉睡，只是面容苍白，手指冰凉，嘴唇也看不到血色，憔悴得完全没有往日贵妇人的风采。

绛玉静静陪着贾敏，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感觉出女儿的到来，一直昏沉的贾敏慢慢睁开了双眼。

低垂着眼睛，绛玉把真气从握着贾敏的手上缓缓渡过去，只是她离家时还管用的手法，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用处了。

改命咒术能暂时保贾敏三年性命不失，却无法让她保持正常人的行动，而且绛玉走前曾经传了黛玉一套术法，让她帮助母亲稳住病情。

这方面黛玉肯定不会怠慢，但贾敏身体恶化的速度依然超出预想，早就超出了她应有的寿数，目前生机已尽，只留下一个空壳子罢了。

“绛儿......”

她的眼睛应该已经不能视物了，可还是知道身边的是她最疼爱的女儿，从喉头挤出这一声呼唤，已经是贾敏能够做到的极限，绛玉没有出声，只是牵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贾敏似乎知道绛玉刚刚归来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绛玉脸上轻轻摩挲着，眼中也滚下泪来。

“会好的，会好的......”

用手帕为她擦去泪水，不敢看母亲没有神采的双眼，绛玉低声呢喃着。

剩下一只手从怀里拿出那十根捻子，放到贾敏枕下。

离家近一年，虽说只拿到这一种引子，但老瞎子的拂尘凝聚了他一身修为，而且他的真气宏大浑厚，没有一丝邪气，用于护魂最为合适。

不能言行最为伤神，由于绛玉还没有集齐咒引，只能用这种方法避免贾敏魂魄受损。借用瞎道人的真气，以她现在的修为，完成一个小小的护魂咒只在片刻之间。

护魂咒完成之后，贾敏的神态也好了一些，纵使有不知多少话想对女儿说，此时也说不出来。于是在绛玉的守候下，再次沉沉睡去。

绛玉的心里有一道门，这一点她自己一直都知道。

走进她心门的人，绛玉能够看到她们内心的世界。

第一个走进她心中的是黛玉，自魂渡完成起她就看到黛玉是一株草，或许是因为她是仙草转世，又或许因为心口处来自阴司的离魂草，总之看似柔弱飘摇，但自有一股坚韧蕴藏着。

第二个贾敏是一片海，或者是江、河、湖，看不到边际，仿佛能包容一切，三年前那一次走火入魔后，绛玉就能够看到，并被包容在内。

只是这片海，看起来似乎要干涸了。

除却母亲与妹妹之外，绛玉能够看到的就只有自己，那是一朵花的根茎，应该长着许多花瓣的地方，却只有两片花瓣集束在一边，既不对称又不好看，极为怪异。

绛玉对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多少有些猜测，不过这并不重要，她也懒得为此费神。

“大姑娘。”

回神后见紫芝低头站在她身侧，绛玉开口问道：“太太最近是谁在医治，用食和用药如何？”

紫芝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再用之前的托词，面带一分哀伤，把贾敏的情况详细说来。

“都中王太医留下的方子减了些药，一直在用着，太太只是不见好，老爷之前还时常来看看，近两月也不再过来了，只是嘱托我们细心服侍，倒是二姑娘一日三次，每天都没落下。”

这话里听着有一分对林如海的怨气在，对性情稳妥的紫芝来说已经非常出格了。

绛玉看她一眼也没忍心斥责，贾敏房里的丫头她还是了解的，紫芝若不是已经心存绝望，以她的心性断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临近年关，天也渐渐短了，再加上今日本就天阴，酉时未至屋子里已经暗下来，到了该点灯的时间。

“紫芝，你可信我？”

小丫鬟已经都被绛玉打发出去，因此没人掌灯。昏暗的视线中，只余下绛玉明亮的双瞳，在暗处尤为耀眼。

紫芝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才终于明白，贾敏往日明里暗里告诉她，不要把她家里的两个姑娘当小儿来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绛玉有此一问，也从没想过哪个主子会这样问，但紫芝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若是大姑娘都不可信，我不知道还该信谁。”

“那就如老爷所说的，好好服侍太太，我这次不会在家呆太久，等我下次回来，太太会好起来的。”

毕竟是贾敏的大丫鬟，又是个安稳忠心的，绛玉认为有必要先稳住她，因此把自己的计划也稍稍向她露了一点。

“姑娘出门是为了寻丹问药？”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绛玉这样的说法还是令紫芝十分吃惊，她家姑娘才不满十岁啊。

“作个约定吧。”

绛玉避而不答，向着紫芝伸出手：“最多两年，太太等得，你可等得？”

紫芝迟疑着，最后还是抬起手贴在绛玉手掌上，完成了这个约定，至于她到底是否全心全意地相信绛玉，又是之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