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绛玉回自己屋里，屏退左右作法通过薄月锁定了云竹的去处，及天色稍晚，念贾敏不久之后又要归于沉睡，即将琐事放下，欲重回母亲房中团聚。

此时文姨娘已请过安，并把府中事宜巨细皆向贾敏作了汇报，贾敏感其劳苦，言辞中颇多鼓励。

正要再说些什么，她却突然觉得身体一阵酸软，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便挥退了文姨娘，急让紫芝寻绛玉回来，最后清醒的时刻，她最希望陪在身边的还是两个女儿。

“娘……”

黛玉眸中满是担忧和不舍，她甚至有些责怪自己，今天是母亲生日，难得醒来，姊妹俩却总有诸多事要她操心，本来是想让母亲看到一个和美安稳的林府，现在看来却是事与愿违了。

“你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任由黛玉把她扶到床上，听着小女儿自责的话语，贾敏倚坐绣枕，气息虚弱地说：“你和你姐姐渐渐长大，府中上下照看打点我也说不出个不是来，瞎忙一会子权当活动活动。”

这时不能再理会那些烦琐之事，况且贾敏还有话要说与黛玉听，她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心中只当遗言了。

“黛儿，你自幼聪慧，那些束发顶冠的男儿也多有不及，可惜你不是男儿，否则咱家再出个一甲及第的进士，我也算不辱没了林家的门楣。”

黛玉刚想开口，又被贾敏摆手止住：“娘不是在抱怨，教你们从小读书也不是假作养子，读书是好的，我当年作姑娘时也爱摆弄文墨，不过你比你娘强得多，也比你姐姐强。”

黛玉低头道：“女儿不及姐姐，更不敢跟母亲相比。”

“呵，我的女儿我自己岂能不了解？”

贾敏嗤道：“你父忙于公务对你二人疏于管教，你就真当我也不知，你是怎么打发走那些女先生和老夫子的？”

“娘……”

把话挑明之后，黛玉顿时有些坐立难安，贾敏牵住小女儿的手引她坐在床边，温柔地说道：“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好，有些地方你确实不及你姐姐。”

黛玉一脸认同地点点头，贾敏一看就知道女儿没明白她的本意，不由失笑：“你说，如果是你姐姐要赶走那些人，她会怎么作？”

“……就如同赶走贾雨村那般？”

水法及身，加上近十年的相伴相依，黛玉甚至已经可以把自己当作绛玉来思考，此时顺理成章地得出这个结论。

“对喽，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为什么会用跟你完全不同的方式呢？”

因为姐姐早就知道来的是个进士，想靠姊妹俩的才学把人赶走先不说能不能行，即使成功了也会被人当成妖孽。

黛玉心中这样想，可是话却说不出口，那本书是绛黛最重要的秘密，除了姊妹两人之外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就算是母亲也不行。

见女儿一时无语，贾敏不知黛玉心中所想，继续着她对小女儿最后的教育：“绛儿比你更加识大体，她明白你这种方式只会给自己造成麻烦，你们毕竟是女儿身，闺阁笔墨尚且不能外传，这么早传出小才女的名声对你们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贾敏这时想到的，是她还未出阁时，老母亲对自己的教导，至少从她为人妇的经验来看，确实受益匪浅。

“女儿家这一世的本分，你可知晓？”

这话说得黛玉登时愣住，她犹记得许久以前，也跟另一个人谈过相似的话题，于是曾经听过的话几乎脱口而出：“不过作些针黹纺织，也就罢了。”

“这是谁说的？”

贾敏反倒奇了怪，这种回答绝对不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不符合绛玉和黛玉的脾性，而旁人的观点黛玉根本不会拿到这种场合来说。

“是姐姐说的。”

黛玉没说谎，她在父母面前几乎从来不说谎，因而可信度极高，不过口中的姐姐与母亲理解的不是同一人而已。

“就听你姐姐哄你罢，你看她在家可曾作过针线？”

贾敏毫无怀疑地把这口锅扣在大女儿头上，毕竟绛玉前科要多少有多少，不过这不是重点：“女子这一生，便是离开一个家，组建一个家，维系一个家。”

本不想让女儿过早接受这样的教育，尤其黛玉天性烂漫更是如此，可贾敏病魂缠身，已经不再有时间慢慢进行了。

在黛玉的记忆里，母亲前世病来如山倒，早早仙逝，而且她那时年纪太小，全不曾听过这样的话。

“你终究要离开父母长姐，去组建属于自己的家，彼时我若不在，你的好姻缘只怕难寻。”

这是只有亲生母亲才能对女儿说的话，也是贾敏最大的心结，死不足惧，但她怕的是两个女儿将来所托非人。

“黛儿，你性情率真，不屑于虚伪矫饰，在家尚可，出阁后便是取祸之道。你既博览群书，可知《资治通鉴》所载郭暧与升平公主旧事？”

这问题自然问不住黛玉，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出自《唐纪·四十》，驸马郭暧与公主争锋，累及其父，若非唐代宗明鉴，郭子仪生则无所，死则无地矣。”

贾敏再问：“代宗以何语遗子仪？”

黛玉这才明白母亲想说什么，遂答道：“不痴不聋，不作姑翁。”

“正是。”

贾敏轻咳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痴不聋，不作姑翁。将来你掌家的时候，把这句话常挂心头，为娘的也就放心了。”

“母亲教导我们的日子还长着，一句话哪里够呢？”

这时绛玉已经回来，捧了一杯七星草奉给母亲，紫芝早看出母女间要说些密语，很自觉地没有进屋。

她之所以来得有些晚，是因为要作一番梳妆，在家在外可以素容示人，但唯独在母亲面前，先前散漫的打扮是不合适的。

贾敏眼见大女儿眉修髻拢，齿皓唇丹，罗衣华琚，尽态极妍，于是接了那杯水，面上浮起微笑，但嘴里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绛儿，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