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仪十年，二月初二。

大地解冻，天气回暖，民间从此开始预备春耕，瓜菜下种，因而有“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这种民谚，以为万物复苏之始。

对于林家而言，往常的这时也是充满喜气，新年方过，十日后又是绛黛的生日，家里总归也少不得热闹一番。

只是进了荣国府后，纵是王熙凤再怎么精于理事，对林家姊妹的生日也不敢太过擅专，不仅早早问了贾母的意思，在绛黛屋里也随口提了一嘴。

“一切从简便罢，不办也行的，我们小辈亲戚，还要怎么作起来呢？”

绛玉听到凤姐儿提起这个，也知道嫂子为难在何处。

确实如绛玉所言，绛黛身为小辈亲戚姑娘，也不是什么大日子，用不着大肆操办。可这毕竟是绛玉入荣国府的第一个生日，太冷清也有些失礼，贾母只说认真料理，其中的尺度还要凤姐儿自己把握。

“老祖宗把梯己钱交给我，让我好好置办，到时候不像样子还不是我的罪过，大妹妹想是要害我。”

玩笑过后，凤姐儿一面吃茶，一面环视着绛黛新屋里的布置，问道：“在这里住的还好？”

她问的当然是潇湘馆，大观园自贵妃幸过，经历了半月的封存，而后元妃下谕，令姊妹们进住，并指定了各自的居所，到这时大家已经基本落脚完毕，满园花招绣带，柳拂香风，处处各有主人。

贾宝玉也早早住进了怡红院，与潇湘馆为邻，元妃谕中特别命他进大观园读书。

整日里跟姊妹丫头混在一起读书的，全天下也只此一家了。

因此凤姐儿坐了一会儿才提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寒暄，还想顺道试探一下绛玉的心意。

“还好，就是地方偏了点。”

绛玉知道凤姐儿话语中的意思，用暗语打回去后笑道：“如今姊妹们陆续往园子里边搬，哪里也缺不了你操持，况且还要庆花朝，我让黛玉去跟外祖母说了，我和妹妹的生日当真不用费心。”

这话也不是客气，绛玉此时虽面上带笑，其实烦心事一大堆，哪有闲情去庆祝生日。

其一，元妃归省时的种种作为，看起来像是对绛黛姊妹有些妄想，她已经想出了应对之法，但是会造成什么后果难以预估。

其二，当日席间的那个身带妖气的红衣小太监，绛玉在散席后跟着他走了一路，但跟到皇宫就被一种奇怪的气息挡住脚步，不敢寸进，最终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

其三，林如海到现在还未动身上京，不知道因为病情还是因为别的，家书也没有交代，总归让人心里悬着一块。

其四，八公主齐云竹几个月来音讯全无，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五，贾雨村……

林林总总不可胜计，绛玉也是才理出头绪，事总要一件一件解决，摆在头里的就是……

“林大妹妹，云妹妹来了，跟我们一道去迎罢！”

就是这人了。

黛玉先前出去串门，回来时宝玉也跟她一同过来，见凤姐儿也在先向嫂子点点头，而后一脸欢欣地对绛玉这样说道。

绛玉抬目望去，见妹妹脸色似乎有些不愉，也不起身，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从哪过来？”

“才去给老太太请过安。”

黛玉走得甚急，坐下后轻轻喘口气：“我说十日后不必操办，老太太不许。”

意料之中的事，黛玉心情不好也不是因为这个，转头对宝玉道：“你以后离我们书架远着些。”

今生黛玉虽说骨子里性情没变，但平日里少有失礼，说出这种话明显是已经压不住火气。

凤姐儿见宝玉还是一脸不以为意，深怕闹出大矛盾来，这屋里以她为长，于是探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从来说闺阁笔墨不外传，至今仍然有不少闺阁文字流于世上，何曾见人寻根究底呢？林妹妹也太小心了。”

听了这话，方才一言不发的绛玉顿时侧目而视，语调依然平静：“宝二哥，你把什么传出去了？”

“不过是我们几首诗而已。”

宝玉面上浮起得意之色，手上比划着说道：“宝姐姐林妹妹整日里说咱们诗不成诗，何其妄自菲薄，他们恨不得拿银子来求呢！”

“你还收他们银子了？”

“大妹妹放心。”

宝玉笑道：“我为让那起子人开开眼，才写了几首诗赋给他们传抄，收钱那成什么了。何况姐妹们的诗文若是与银子挂上，岂不是亵渎……”

宝玉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王熙凤截住：“行了，云丫头难得过来，你们有话儿以后再聊。”

二月二不大不小算是个节，凤姐儿自然是知道史湘云今日要过来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早，这会儿都已经见过贾母了。

不过这时候湘云可以算得上个救星，不然现在这种压抑的气氛，还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来打开。

没错，林大姑娘神情很少有变化，在下人口中素有冷美人之称，但她毕竟在荣国府里住了小半年，凤姐儿已经能够从她脸上看出一些情绪了。

凤姐儿可以想象到，如果不是她在场并且打断得恰到好处，接下来绝对不是小儿女玩闹的程度。

“对对，林妹妹快……”

宝玉话还未完，就听得门外有笑声传来，这笑与诸姊妹俱有不同，倒透着些与王熙凤相类的豪爽，甚至更加肆无忌惮。

“有客来了。”

绛玉拍拍妹妹的手让她消气，对方才贾宝玉的所作所为不置一词。

这种奇怪的表现让王熙凤都不住地看她，直到被她悄悄刺了一句“怎么，嫂子还想看我掀桌子么”，才确定绛玉绝不是无动于衷。

这可是敢当众给王夫人陪房没脸的人，王熙凤可不敢赌她的脾气，她本来都想走了，出于这种心情又留了下来。

“林大姐姐。”

门外一个女孩儿被丫鬟引进来，打扮轻便，眉目轩朗，有种男儿一般的飞扬神采，走到绛玉身旁施礼后，笑靥如花。

“姐姐们玩什么呢，算我一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