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在她们家楼上那段时间,念的是和她同一所初高中合并的学校,校区相距甚远,有回学校举办了绘画大展,她意外地在展览作品里,看到了他的画。
是一片幽暗的海面,除了海水浪花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思想天马行空,她又不精通绘画,所以对他作品想要表达的主旨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他笔触实在细腻优美,勾勒出的环境基调,仿佛有种冰山融化后,万物萧条的感觉。
那次画展,在一堆高他好几届的大哥哥大姐姐的眼花缭乱的作品里,他得了第一名。
晚上回到家,他母亲为了祝贺他,还特地做了一桌丰盛的日本菜,叫她和江俞一起尝尝她没吃过什么日本料理,破天荒的把减肥一事抛却脑后,吃得不亦乐乎。
约莫是头一次见到她来自己家,又或者是看她吃相没有太好的风度,饭桌上他老是盯着她看,直勾勾的盯着。
江半那时没多想,耍宠物一样摸了摸他脑袋,十分和善地笑:“你画地真好。”
谁料他也笑了,露出洁白的亮亮的几颗牙齿,圆润的眼瞳都盛放着灿艳的星辉。
她当场愣住,说实在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江俞和他母亲显然也很吃惊,怔愣地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果然冰山融化的时刻最迷人。
他笑也没笑多久,特别是看到她们的反应后,很快就收敛了,换上了原先的面无表情。
几人都无奈。
学校和他们所住的棚户区距离相当远,江半每天换乘公交都要换好几趟,骑自行车又累地要命后来森田松子提出,干脆坐她的车上下学好了。
她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全身心都放在照料家庭上,业余时间充分地很江半对于她的每日接送很不好意思,想要赛钱给她,可她不收,于是她就把零钱都塞给小陈凌也,一枚又一枚的硬币,揣在他兜里像丁铃铛啦地响。
认识他们这么久,她没有听到过陈凌也开口说话,他不是哑巴,向森田松子提及这个问题,她也只是以“自闭”为回答而一笔带过。
她实在好奇,趁一同放学的间隙,逮住他不停地问:“小孩,你画画是自己学的吗?”
“硬币拿去买糖了没有?就上次我给你吃过的那种,低脂的。”
“你爸爸呢?家长会他都没来啊。”
“舟宁好不好玩?比你上次住过的地方要美吧?”
“你是不愿意跟姐姐说话吗?你讨厌姐姐啊?”
连连问了一大串,他都没有回答,唯独在听到最后那句,才勉强转过脸来,苍白的脸蛋是极其别扭的神情,两片唇蠕动着,似乎粘了胶水,而他需要花费诸多力气才能挣脱开。
江半就蹲下来,静静地等他开口。
她等了半晌,以为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没了逗弄的心思,起身要往前走的时候,衣袖被拽住。
回眸望去,对上他那双眸光忽明忽灭的眼瞳,唇里怯生生飘出一句:“不...讨厌...”
嗓音极低极细微,江半笑了笑,装作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咬地很重:“我...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乖小孩。”
江半生出股对于弱者的怜惜,想去牵他的手,他却被吓得瑟缩,脑袋耷拉着。
“你不是不讨厌姐姐吗?”她故作伤心,低低地抽泣:“你还是讨厌我的吧?”
“没...没有!”
“那好,你和姐姐握个手,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好不好?”
江半耐性地将手心摊开在他面前,等着他的回复。
他虽然脸长得好看,但个子高,并且体胖,又因为谁都不愿意搭理的臭脸,就算有好心的同学想去跟他交个朋友,都能被他那生人勿近的气息吓跑。
学校本就是个社会模型,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复杂的勾心斗角。
就像他,自闭的状态很快导致了被孤立、被嘲讽的处境。
她记得有次上体育课,好巧不巧地和他同一节,同一片场地操练空间就那么大,更何况他那股冰山般的气质,自由活动的间隙,她偷偷溜到教师楼背后的树荫下乘凉,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对峙的人影。
小孩孤零零地站着,凸起的肚腩还有点像皮球。
对面是两三个稍微矮小点的男生,嬉笑调侃,走近了才听清楚他们是在嘲笑他的身材。
言辞粗鄙,极尽挑衅,饶是她听了都恶寒。
小孩原本阴沉戾戾的面色,在见到她的那刻有所缓和。
她好言相劝那群男生同学间应该互相友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差没当场表演个道德大使了。
那群男生看到有人来也不好发作,只是其中一个比较调皮,临走前还淬了口唾沫:“死胖子!我要是你这样啊,早就不活了!”
本来好脾性的江半有点生气了,看了眼陈凌也,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恼怒,什么情绪也没有,始终处变不惊,不知是不屑与他们交流还是因为自闭导致的内敛胆怯。
这样是不行的,人不能一直亮出脊梁骨默默受苦挨打。
特别是在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的前提下。
于是江半拽住了那男生,打算来一次深度的品德教育,最起码让他道歉可谁知他竟如此顽劣,不耐烦地推搡了她一把,险些踉跄倒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陈凌也却像触发了机关,闪电般冲了过去,一把将他扑倒在地,摁住他的脑袋提起膝盖一下又一下地猛踢!
“啊我艹!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那调皮男生措手不及,身形力量本就不在同一个档次,只有活活该打的份。
他爆发起来是真的狠,并且不知轻重,活像热血高校里胖子版本的漆原凌,就连打人的方式也相像,残暴凶狠。
江半好不容易才拉住他,几人都被吓得差点尿裤子,而那个被打的男生,下巴一片淋漓的血迹,当场昏死了过去。
后果十分严重,对方下巴粉碎,关节错位,下颌牙都掉了一地
按理来说,这样恶劣的斗殴事件,他被开除的可能性接近百分百,但陈景阳动用了关系,估计也花费了不少钱财,对方父母没有再追究,学校顶多扣了他的操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