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时是在京城念的,学的是中文,理想是当一个作家并成为首都居民。
毕竟,京城乃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要想成就理想,就必须留在这个大世界里。
读书的时侯,我也曾经写过一些东西向文学网站投稿,大约是文笔实在太臭,想象力不足,先后完稿十本小说,只三本签约,一本上架销售,订阅三十。忙碌一个月下来只有一百多块钱稿费,很打击士气。
再加上临近毕业,又要拿学位,又要找工作。且痛感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天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就此刻封笔。
毕业之后,我进了一家所谓的大公司做了办公室文员,月薪表面上看起来挺高,五千五。成天西装皮鞋人模人样,一副成功人士派头。但一个月下来,仔细一算,扣除房租、水电、吃饭、交通等各类开销,落到手上只可怜巴巴的三瓜两枣。
这个时候才发现文科生在就业市场并不太受欢迎,大多是写写画画,总务后勤一类敲边鼓的活儿,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概指的就是我这一类人吧?
京城居,大不易,在熬了半年之后,加上又出了些事,我在公司呆不下去,便辞了职。这个时候经济已经不太景气,工作实在难找。蹉跎两月,又卖起了保险。为了完成业务,我将手机电话薄里的同学朋友都骚扰了个遍,电话一接通就问:“同学,你知道XX吗?”“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这是对你的关爱啊!”
结果是保险没卖出去一份,反搞得人见人怕,帅到没朋友。
业务量完不成,工作自然干不下去。那么,继续蹉跎吧!再次休整两月,穷得几乎要被房东大娘赶去睡大街的我只能抹了脸不要进了一家工厂做工。
三班倒流水线,白班还好,一上夜班,每到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瞌睡一来,感觉两只脚像踩着棉花,整个人的都是懵的。
一回出租屋只想睡觉,至于文学梦,还是算了吧,笔记本电脑正被我扔在床下吃灰尘呢!
麻木就是我当时的生活状态,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家来京城旅游的同学找到我,对我说老家省会正在招公务员,你读书挺厉害的,为什么不去考。
当时我脑子还有点蒙,看到这个老同学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劝他买一份人寿保险,这个月的房饭钱就有着落了。”继而,又大觉羞愧,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老同学的到来提醒了我,也认识到自己实在不适合在京城这么混下去。
当即就收拾了行装和他一起回到了老家,买了资料耐下烦温习功课。
对于我这个决定,父母大力支持,说你只管考就是,今年不行明年继续,明年再考不上,后年再战。反正我们家也不是太穷,饭总有你一口吃的。
对了,我叫顾闯,顾客的顾,闯劲的闯。我在京城被现实重重地打了一棍,现在已经没办法在去外面闯了。我的父母是老家县城普通的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收入还成。这年头,谁家没有个傻儿子。
想当年我考上京城大学的时候,爹妈还很是得意了些日子。现在混这这鸟样,给二老丢人了。
顾闯啊顾闯,你要争气。
知耻近乎勇,在家温习功课之后,我竟顺利的考中了省城S区的民政局,这让在体制内混了一辈子的父母欣喜若狂,流下了欣慰而得意的热泪,他们的傻儿子也升格为国之栋梁。
不但他们,就连我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接到通知那天,本人意气风发地发了个朋友圈,谦虚地公布此事,最后特意说明以后不再卖保险,俺从今天开始为人民服务了。
扯了这么多,还没有说我这个工作是怎么回事呢!
S区在二十年前是省城下属的一个县,两地相距二十几公里。可是随着这几年的国家经济越发繁荣,GDP一跃成为世界第二。两座城市逐渐扩容,往日的稻田也被高楼大厦所代替,S县也升格为S区。
我所就职的区民政局,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民政工作,优抚保障、军休安置、退伍安置、双拥工作、备灾减灾、社会捐赠、城市低保、社区建设、婚姻登记……事务繁杂,万金油、万花筒。
我因为是新人,尚处于实习期,就先放在办公室打杂,等到转正之后再安排具体工作。
不得不说,做了公务员,严格执行国家劳动政策。五险一金买齐,朝九晚午的日子过得真是爽。每天下午下班,光棍一条的我发现时间多得用不完。为了打发无聊的光阴,我甚至又开始重新写东西。当然,文笔还是极臭,且想象力匮乏。无所谓,反正又不靠这个吃饭,俺是公家的人儿。
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我还得去上班呢!
前一阵子我出差一个月,累得够戗,今日就睡了个懒觉,将近十点钟才到了单位。刚上二楼,就听到财会室里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好象很多人。
“对了,已经有一个月看到小顾了,说是出去培训,他怎么了?”
“你忘记了,前一阵子精准扶贫,区里将这个任务分解到各镇乡部委,要求各级领导必须完成手头指标。完不成的,单位一二把手该记过记过,该摘帽摘帽。”
“听说过这事,咱们局的目标任务都完成了,王局在节前还受到了区里的表彰。难道小顾这个月下乡扶贫了,现在的年轻人能够耐下性子到基层做事还真是难得。”
“那小伙子确实挺精明能干的。”
听到财会室里的议论,我心中不觉得意。
这确实是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功劳,我虽然是个散淡的人,可并不代表在事业上没有追求。
“确实是,这可是个苦差事,你们就知道欺负新人,把累活儿推给人家小顾,是不是太不象话了?”
“就是就是,对了,小顾这个月究竟去哪里了?”
屋中说话那人卖足了关子,看到大家一脸好奇的表情,心中得意,低声道:“去牛栏镇山区和贫穷户同吃同住。”
“啊,牛栏镇,咱们区有名的高寒山区,那地方确实困难。上次我去那里的老乡家住了一晚上被冻醒了,气得我哭了半夜。”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我们所在的省居民每月可支配收入是两千五百,我们所在的区又在省会城郊区,乃是本省的精华之地。
可一看数据,却能吓人一跳,本区竟然有两百余家,一千多困难群众。
原来,我区虽富,在没有划给省城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县。周围都是大得可怕的高山,境内百分之六十的土地是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区。山区群众大多以种植玉米和土豆为生,有人年收只三百多块,实在骇人听闻。
“确实冷,最高的一个村海拔都两千米了。现在已经过了国庆,估计已经下雪了。怎么,小顾也被冻得受不了?”
“已经下雪了,今年冷得早。听说,那地方夜里最低温度已经达到零度。小伙子火力足,倒是不怕冷。就是……”
“就是什么,老谭,你不是在和小顾联系吗,说说他的事。”
“前天我才和小顾在微信上联系过,说是倒不不觉得冷,就是老乡家实在太脏,他身上都生虱子了,扯下衣服上的一根线头,上面竟然粘了一串虱蛋。好在这事干得漂亮,局里为当地贫困村引进的天麻和黄连种植已经弄完,明年应该能够顺利脱贫。”
说起虱子,众人头皮一麻,皆是骇然,最后同时发出一声苦笑。
不容易,不容易啊!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背后议论人是不好的。你们啊,只知道黑我这个小萌新。我身上可没虱子,你们不要用这种表情看人啊!”我笑着推门进去,就看到三个同事正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就连会计刘姐也叼了一根。
薄暮冥冥,日星隐曜,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与其被动吸烟,还不如主动污染空气。我跟大家招呼了一声,顺手接过老谭一支递来的香烟,开始了表扬和自我表扬。
是的,这事干得漂亮,一下子让二十户人家脱贫,确实是看得见的成绩。关键是能够替领导分忧解难。这种深入一线的苦活简直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具有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当为时代之楷模。
刘姐好象挺喜欢我这个小兄弟的,听我自吹自擂半天,道:“打住,打住。小顾,王局实在太过了,这么大点娃就弄山区去。”
我摇头:“苦是苦了点,不过风景好啊!这几天正好下雪,当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腊象。对了,每天早上,那屋檐下挂的冰凌,亮晶晶好看得很。”
其实,回想起山区的寒冷,我还是有些不堪回首的,但口头却装着乐在其中的样子。
老谭:“小顾,你身上的虱子怎么弄掉的?”
“对啊,说说。”其他人都是一脸的好奇。
这些同事啊,我吃了这么大苦,他们不但不慰问,反问我虱子怎么办,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笑道:“那地方交通不便,去买杀虫药要走四小时。那么,怎么办呢?简单啊,我想出了一好法子。换下生了虱子的衣服洗干净了,泡水里,扔雪地里一夜。到第二天早晨,脸盆里的水就冻瓷实了,虱子自然也都冷死了。老乡们见这个法子好,也都跟着学。”
“好办法!”
“真是聪明啊,年轻人脑子就是转得快。”
我拱手团团一揖:“小试牛刀,过奖,过奖!”
“看把你得瑟得。”刘姐咯咯笑道:“等下还有更让你得瑟的,王局刚从区里开会回来,让你马上去见他,有好事。”
“什么好事,刘姐你是有名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一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一个同事抢先插嘴:“还能是什么呢,小顾立了这个功劳,自然要受赏。听人说,你的工作安排下来了,去优抚安置科。”
“去优抚安置科,那感情好呀!”我大为惊喜。这是局里有名的美差,专门负责部队转业军官的的安置。
工作很清闲不说,那些受党教育和培养多年的军官素质高,说话又好听。将来他们安置了,起码是副科,能够与其混个脸熟,正适合我这种有理想有追求的有为青年。
闲话不说了,我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烟气,兴冲冲朝王局办公室跑去。
我叫顾闯,顾全大局的顾,勇闯天涯的闯。
我意识到,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能够吃苦耐劳的我已经入了局座的法眼,成为组织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