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五里坪如同鬼城一般,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声夜枭的啼鸣更是衬托出这夜色诡异的宁静。
阿若面无表情地带着他们进入小巷,七拐八拐地从一个暗门中钻出来。众人刚探出身子,就被一股恶臭又顶了回去。
尸体腐败的气息。
“这里现在还有多少人,阿若姑娘你知道吗?”
“算上只剩一口气的,还有四十六人。”
“不是个小数目。难怪府尹打算封锁这个地方。一旦这四十六人四散开来,整个中原地区怕是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呵,照你这么说,这四十六个人就该为了国家大义集体自尽?”
慕寒月扯了扯嘴角,“治不好,只能舍了。舍小才能保大。”
“这话不愧是未来的王妃能说出来的,视人命为草芥的渣滓!”
“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医治他们,而君王能做的只有尽力保住大部分子民。虽然无情,却是唯一的办法。”
凌秋拉了拉慕寒月的衣袖,小声说道:“师姐,万一治不好,难道真要……”
“这不过是最坏的打算,你要相信我们能想出对策。小秋,仁慈善良可以,但要分情况。东敕从不接受周边部落难民也是基于这一点考量。”
“师姐……你又提那件事了。”
凌秋所说的是几年前她哥凌双带她去边塞游玩时她顺手救了一个诺羯的逃荒难民,结果被黎言责令遣送回去。
她于心不忍,偏偏不听招呼将他留下。没想到这一留竟留出个祸患,那人原是诺羯派来的探子,不想被她收留,若不是黎言反应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论他是不是派来的探子,都不可留。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今后东敕必将大乱。这就是一时的仁慈而酿成的大祸。”
“师姐……王爷,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凌秋还是有些不甘心,伸长了脖子去问沈安。
“是。月儿说得有道理。凡事先考虑国后考虑家。个人情感与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你还小,等过几年涨涨阅历就懂了。”
“一群狗官。小妹妹,你可别听他们的。都是些朝廷的杂碎,说起来自然轻松。”
“是吗。那我这么跟你说,我曾被周边部族俘虏,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了几个月,我能理解他们为何想入东敕。因为那里太苦了,可谓是民不聊生。”
“但同时,我知道了他们是怎样对待俘虏的。那些人,绝非善茬。若是胆敢闯关,我见一个,就杀一个。绝不会手下留情。”
慕寒月咬着牙说出这段话,语气中的怒意让阿若无从接话。
“你……呵,有意思。我们到了。”
那是一座屋顶塌了一半的小土屋,里面传来阵阵药草特有的清苦味道。
“阿伯,我带你来帮你了。阿伯?阿伯!”
砂锅还在煎着药汤,但白须老者却已经躺倒在地不省人事。嘴边还流下一股鲜血。
“别乱动!”慕寒月戴好手套接近老者,她轻轻掀开他的深褐色外袍,竟发现在他的胸口处扎着一柄小刀。
刀刃尽数没入皮肉,血迹因为刀刃的存在没有涌出多少。
“老先生?老先生?”她给他的穴位上扎下几枚银针,又拿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刮下一点儿乳白色的膏状物抹在他的人中上。
渐渐的,他的指尖轻颤,紧接着眼皮微抬,声音嘶哑地有气无力道:“他们……抢走了……草药。那些……患者……都抢走了……”
“疫病患者伤了您?”
“是……他们……没药……不怪他们……”
话音未落,老郎中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咳出一口鲜血后撒手人寰。
“怎么会……他们……他们疯了吗?”阿若不可置信地看着老郎中的尸体,呼吸变得急促。
“他们也只是想活着。就是这么残酷,谁拿到药,谁就能多活两天。只是这么一来,他们断了全部人的后路……”
“暂时先不要暴露身份,以免激怒他们。凌秋,注意保护好王爷,绝不可出半点差池。”
“是,师姐。”
沈安捏了捏拳,淡淡地说:“倘若我们拿来了药,他们会不会……太恐怖了。”
他想说的,是将药拿来后人群的疯抢以及不满足的不断索要。这件事暂时只能瞒着上头,如果大批量取药,可能会令人生疑。
这个险他还不想冒。虽然他看不起沈铎,却对他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服从。说起来,自己这王爷当的还真憋屈。
上面怕沈铎,下面还要与府尹和知州互相勾心斗角。
饱受夹板气的沈安气得一脚踹在了药柜上,空落落的实木药匣子散落一地。
“他们……他们杀了老商,救命啊!杀人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口响起,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奶奶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捂着心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老人家,我们不是……”
凌秋试图辩解,却被老奶奶生硬地打断。
“别过来!外面的人来了就没有好事。说!你们是不是官府的人?”
“老人家,您应该怀疑一下今天谁家突然多了汤药,而且……多的不是一点半点儿。谁家传来的药汤味浓,谁就是凶手。”
“那些人抢了您的药想据为己有,您难道不生气吗?他们这是在害您啊。”
“害我?他们要害我!他们要害我……对,李文,李文那王八蛋家刚刚那药汤子的苦味呛得我喘不过气,一定是他!”
说罢,她转身迈着小碎步匆匆赶往李文家。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在她身后一并前去。
等他们还没到他家门口,一股浓郁的药味就传入众人鼻中,而在他家门口已然聚集了五六个人,领头的大汉在不断砸门。
“二柱你小子给老子滚出来!你家哪来的药,是不是从老商那偷来的,还是你小子给了他什么好处?开门!”
“我们有药又怎么了,要你们管?”
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完还狠狠地摔碎了一个什么。
“他……是他们杀了老商!还抢了大家的药!他们这是要咱们死啊!”
“妈的,踹开!”
几位男子铆足了劲踹门,奈何缺乏营养,身子早就虚了,门晃了几晃,压根没动。
慕寒月几步跳上房梁,翻进院子将门从里面打开。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进了屋,那女子连忙取下砂锅,护在身后。
“给老子交出来,你这个杀人犯!”
“你们……你们凭什么说我?那几个生面孔又是谁?”
“我们是打算来帮郎中的忙的,没成想,你们居然将他杀了。这下……你可断了所有人的生路了,值得吗?”
“我……我……”她一把抱起砂锅,顾不得吹一下,就仰起头将滚烫的药汤灌进口中。待她放下砂锅,脸上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试图说些什么,但喉咙被灼伤,她咳出一口血,却像丝毫不觉得疼一般,开怀地笑着。
“李文呢?你不会……”
屋里的血腥味印证了众人的想法,一位男子的尸体横躺在卧房,睁大的眼睛写满了不甘。
他的胸口上,也插着一把同样的短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