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部门对扶贫脱贫的任务下的越来越重,时间是越来越紧。经过上次全镇村干部新年工作部署会之后,石泉镇更是将蓬口村作为脱贫的试点村。要求蓬口村必须在上半年完成脱贫任务,担子全部落在了蓬口村的村两委身上。
蓬口村村委商量决定,根据属地原则,每个村干部认领自己所在的自然村的脱贫任务。每个村干部先是对自己扶贫的农户进行调查,分析贫困的原因,对照扶贫政策,帮助他们就业、增收、减负。
黄耀辉负责的是小塘源的两户人家。作为移民来的自然村,每家每户虽然都已经领取了政府的补助款,新建房屋,但是田地还在原来的山区里面。落户蓬口村后,没有多余的田地分给他们。一辈子种田的他们又没有技能,很多集镇工厂都没有合适的就业岗位,因此生活质量严重下降,虽说只有两户贫困户,但其他的也是在边缘线上,叫做边缘户。
两户贫困户的户主分别是黄建国和黄大军,在原来的山区村里就是出了名的酒鬼和赌鬼。黄耀辉带着调查资料,还亲自买了礼盒走访这两户贫困户。
黄耀辉先是到了黄建国家,黄建国是个光棍,起初不是光棍。最早的时候还是原来村里的暴发户,是跟随着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在义乌批发纽扣起的家。那时候农村条件差,他是村里第一个买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全村人每晚都到他家看电视,村里媒婆纷纷给他物色姑娘。
后来结婚成家后,因经常应酬醺酒就有了酒瘾,天天买醉,久而久之便败掉了家产。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受到打击的黄建国更是一蹶不振,从此以酒为伴。
“建国,我是耀辉。你在家吗?”
黄耀辉走进黄建国家一看,可谓是家徒四壁。前几年移民,村里给了他一块宅基地,拿到补助款后,才建的这个土砖毛坯房,里外都没有粉刷,除了一副大门,其他门窗都没有安。
见没有人应他,黄耀辉便爬到二楼,见有一个房间的门用一块长布遮着。心想:这黄建国莫不是在里面?便索性进去一看。
可还未等黄耀辉掀开门布,只听见里面传来瓶子摔碎的声音。这黄建国该不会是寻短见?黄耀辉急忙冲了进去。
进去一看,原来是黄建国躺在一张老式木床上,因喝醉,手里的瓶子掉在了水泥地上。房间充满了酒味和尿骚味,定是这黄建国喝醉酒,拉尿在床上的缘故。
黄耀辉捂着鼻子,见叫人人不应,便上前拉扯了黄建国几下。黄建国这才有点意识,朦胧间发现是黄耀辉。这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又是伙伴。黄建国急忙起身,客客气气向黄耀辉打招呼。
实在是憋不住的黄耀辉只好将黄建国拉到客厅,两个人坐在一张破沙发上,那个曾经令黄建国引以为豪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就摆在沙发正对面的小凳子上。
黄耀辉回想起以前,黄建国是村里的骄傲,全村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村里做父母的都叫自己的小孩向他学习,可如今今非昔比了,黄建国俨然成为了全村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干什么呢?天天喝酒!别把自己给喝没了。”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黄建国定是将他一顿臭骂,并一只拖鞋给扫了出去。但黄耀辉是他小时候的伙伴,两人感情颇深,自然不会怪他。
“我跟你说,你不懂。这人喝了酒,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那也不能这么喝啊?没事还是要出去赚钱。”
“废话,我不赚钱,我怎么养家糊口,我怎么有钱喝酒?”
“你这是养家糊口吗?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黄耀辉装作一副嫌弃的样子。喝得烂醉的黄建国才不理会他说的话,自己躺在沙发上翻滚着来翻滚着去。
“你是不是想喝水?”
“嘻嘻,你怎么知道?要不你给我买点水?家里的烧水壶坏了。”
黄耀辉拿他没办法,只好跑到黄三德家买了一箱的矿泉水。黄建国一咕噜,一瓶水就被他喝完了。片刻休息之后,才有点清醒过来。
“兄弟,你找我什么事情?”
“呐,这表格你填一下。”
“石泉镇蓬口村贫困户信息调查表?”黄建国自言自语道:“我黄建国什么时候成了贫困户了?”
“你把这基本信息填一下,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在表格的这一栏上填一下。”
“是不是我填什么,你们就帮什么?”
“你先填,村里会想办法。”
“那就是放屁喽,做不到还填什么?”
黄建国将黄耀辉给他的表格扔到一边,自己侧着一边睡着了。
“建国,你什么态度啊?村里是来帮你的。”
见黄建国一声不吭,装作睡着了。无语的黄耀辉只好愤然离去。正要下楼梯,只听见黄建国说了一声:“蓬口村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村,真不知道你那么积极干什么?”
“无药可救。”
黄耀辉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黄建国家后,黄耀辉去了黄大军家。黄大军家建在小塘源的后头,家后面就是山,三面都是人家,因此经常有村民去他家打牌赌博。正巧是年头,很多村民还没有出去打工,都窝在黄大军家。
远远的就听见黄建国家里的吵闹声,大门口都站着村民,伸着脑袋往里看,想必是来赌博的人太多了,好多没有轮到的只好站在门口。
黄耀辉喊了几声黄大军的名字,都没有回应他。黄耀辉想挤进去,可就是挤不进去。有些村民见是黄耀辉,还开玩笑说:“村干部来抓黄赌毒了。”
如此讽刺的话语,让黄耀辉听得极不爽。这哪里是贫困户,简直就是土匪窝。但黄耀辉还是耐住性子,在房前转来转去,发现厨房的窗户是掩着的。
黄耀辉灵机一动,爬了进去。顺着走廊进了客厅。刚在在门口看不进里面,这回从厨房寄来,可是全景在眼前。黄大军正做着庄,整个人蹲在凳子上,手里捏着牌猜大小点。
“黄建国。”
“耀辉,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也想搞一把?”
“我不是来参与你们的赌博的,我是来扶贫的。”
“扶贫?”黄大军惊讶一番,问:“我这里没有贫困户啊?”
“村里想帮帮你。”
黄大军听完,突然拍着大腿笑了起来,说:“我过的很好,感谢村委对我的关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走了。”
说完,黄大军继续叫人压牌。黄耀辉上前拦着,黄大军不予理会,几次推开。其他村民都围了上来,从兜里拿钱压庄。
如此下去可得了?黄耀辉心想,不用多久,这些村民就会和黄大军一样,成了一个赌鬼,到时候村里的风气就被他黄大军一个人败坏了。黄建国坏是坏了自己,黄大军是坏了全村人。黄耀辉越想越来气,于是,上前两手一抬,把桌子掀了个底朝天。
“黄耀辉,给你脸不要脸是吗?”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了,全村人都快跟你一样成赌鬼了。”
“我跟你说,别以为你当了个芝麻大的官就了不起,谁不知道,那都是靠你叔的威风。”
黄耀辉的这个村干部职务,最早是黄老根把队长给他当了以后,然后选上去的。平时大家都是看在黄老根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论在村里的资历和辈分,在这个场合的村民都比他高。
“行,要是哪一天你们聚众赌博被警察抓走了,那才痛快。”
黄耀辉见黄大军不知好人心,只好推开人群,从大门走了出去。
蓬口村入户调查贫困户基本信息工作都不顺利,毛丰成、赵嵘高都多多少少吃了闭门羹,就连黄金玉这样在村里有点辈分的,贫困户都没有给好脸色。
不配合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因为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隐私,有的觉得村里在搞形式,有的像黄耀辉遇到的这样,心里根本不想脱贫。
“怎么办?我们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趴在桌子上的周小媛,转着笔,嘟着嘴,满是失望的眼神瞧着大家。
“这些村民就是思想迂腐,我看啊,得把他们的脑子打开了检查检查。”
“扶贫要先扶志,看来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啊。”
“镇里给我们的截止时间是六月前,现在都三月了,还有两个多月,怎么办?”
周小媛、赵嵘高、黄耀辉和黄金玉都发了言,唯独毛丰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在思考什么。
林丰成用笔头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毛丰成这才意识过来,见大家都发言了,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我觉得,我们要找一个突破口。以前在部队里,行军打仗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敌人最弱的地方下手,抓住要害,一步到位。”
“可以啊,主任,扶个贫都开始论兵法了。”黄耀辉风趣地回道。
“毛主任说的没错。”林丰成一边翻着报上来的信息表,一边说道:“灵山的郑凤爱,最典型最突出,她是有劳动力的,脱贫难度不大,不如先从她开始。”
郑凤爱的遗产纠纷问题,法院刚给了判决。对于六万元的遗产,郑凤爱不能继承。这就等于没有了生活保障,郑凤爱只能居住在与前夫共同盖的房子里。
按理说这是共同财产,但是农村宅基地属于集体资产,不能判决。通过法院调解,郑凤爱亡夫的两个兄弟勉强同意郑凤爱可以居住其房子靠东边的一间。
因多年在外风霜雪雨,郑凤爱落下了一身的病,已经不能下田干活,只好自己到镇里拿点来料加工的活,每个月大概收入在四百元左右,勉强维持生计。
除了生活上的困苦,更有村里那些唾沫星的折磨。面对邻里的指指点点,郑凤爱除了忍受之外别无他法。郑凤爱没有脸面对别人,索性不与外人打交道,深入简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觉得首先要给她找一份工作。大家想想哪里还要招人?”已经对郑凤爱生活现状初步了解的赵嵘高分析道。
“招人?石泉镇附近周边那么多工厂,我们村里出面协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周小媛回道。
“既然这样,那就请赵嵘高和周小媛两位同志辛苦下,带郑凤爱到周边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安排解决就业问题,好手好脚不能烂在家里。”
林丰成把任务交给了赵嵘高和周小媛,并且务必在一周内解决,又叫其他干部继续侧面了解自己贫困户的情况和需求。
赵嵘高开车带着周小媛和郑凤爱往石泉镇及周边乡镇的几家工厂转了一转,结果几家工厂不是因为满员就是觉得不合适的理由拒绝。
三人并不死心,硬着头皮继续找。临近中午,三人路过一家敬老院。这家敬老院是一家老羽毛球场改造而成的,经营好几年了。透过车窗外往大门里看去,站着的坐着的老人还真不少。
“要不到这家看看?或许他们缺少护理人员呢。”
“行吧,来都来了,下车碰碰运气。”
三人下车走进这家名叫“夕阳红”的敬老院,经过一番询问,找到了敬老院的负责人。
“嵘高,你怎么来了?”
敬老院的负责人叫唐靖凯,四十出头,和赵嵘高是小学同学。后来跟随父母去外地经商,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
“是你啊?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两人嘘寒问暖起来,故友重逢,一下子就谈起往事,聊的甚欢。
“叫食堂多炒几个菜,今天有贵客。”
唐靖凯准备好好招待几十年不见的老同学,给食堂的师傅打电话中午加菜。赵嵘高趁着唐靖凯打电话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唐靖凯这般热情,加上又是老同学,心想郑凤爱工作的事情十有八稳了。
“唐总,现在是财大气粗啊,脖子上这条金链子不少钱吧?”从来没有拍过马屁的赵嵘高夸赞唐靖凯一番。
“哪里,哪里?还是你好啊,我听说你现在是贫困村的父母官啊。”
“哪能跟你比啊?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摆脱你一件事。”赵嵘高讲郑凤爱找工作的事情和唐靖凯说了一遍,不断夸赞郑凤爱的能干和老实。
上一秒钟还是嬉嬉笑笑的唐靖凯听完,立刻正经了起来,坐在自己的靠背椅上,翘起了二郎腿,两眼瞪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确实吊足了赵嵘高三人的胃口。
赵嵘高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只好干瘪瘪地坐在那里等着唐靖凯回话。不一会儿,唐靖凯又弯下腰,看看坐在角落的郑凤爱,突然嘴角一撅,然后微笑了起来。
“老同学,我们出去说话。”
对于唐靖凯来讲,他只是一个商人,他考虑的是成本和产出的问题。平日里雇请护理工,那是求着别人,见能干的还得巴结,今天这个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然要高挑一番。
“我这里呢,目前护理工是不缺的。你我都是老同学,我也开天窗说亮话。虽然说这个养老行业是朝阳产业,但是在农村还不是很普及。可以说靠着这些老人的一点护理费勉强度日。如果你真要我帮这个忙,兄弟我哪能不帮的道理,但是你必须和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赵嵘高不是不明白商人的逐利心,更看透了唐靖凯的心机,但是毕竟求人家办事,肯定是要低头的。
“工资减半,每个月一千元,不交养老保险。”
没想到这个唐靖凯这么抠门,还自称自己是乡贤,为家乡做好事。赵嵘高真想马上走人,但是一细想,若继续让郑凤爱回去来料加工,一个月没日没夜才四百元,在这里起码有一千,而且这么多老人,过起日子来也有个伴。
“三餐你们包的吧?”
“那是自然,包吃包住。”
赵嵘高回到房间里和郑凤爱商量了一番,周小媛听了这个消息后,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没有冲出去理论。
郑凤爱的工作就这样解决了,赵嵘高和唐靖凯商量好,过几天家里整理好东西,就亲自带郑凤爱过来。
直到这一刻,赵嵘高才彻底明白,这个世界很现实,每走一步都是利益的趋势。干一件事,纯粹是为了心里的某种想法,要完成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