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毛丰成的一言不发,使得大家捉摸不透。这个村主任自上任以来,每件事情都积极发言,从不遮遮掩掩,有的时候激动起来,还会拍几下桌子。可是今天却异常的安静,这让与会的人员匪夷所思。
林丰成见大家尴尬的看着他,而毛丰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旧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烟头。心想毛丰成定有心事,估计在会上不好表达。
“毛主任,刚才我们在商量村老小学承包的事情,你有什么建议吗?”
毛丰成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大家,说与不说犹豫了很久。
“前几天,蓬口的毛作强找到我,和我说了,他们也想承包老小学,作为家政公司的经营地。”
毛作强是何人物,在蓬口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一个在北京做消防产业的老板,居然要承包老小学搞家政,这确实出人意料。
什么是家政公司,对于农村人认识的层次来讲,就是保姆公司、水电修理公司。毛作强要搞家政,服务谁?蓬口村离市区那么远,即便要搞,也要在城里搞。
“我看过很多新闻,现在很多家政公司名义上是培训保姆,然后安排他们去大城市就业,实际上是低价雇佣,赚取暴利,有的甚至贩卖人口。”
面对周小媛的质疑和猜测,毛丰成急忙解释道:“他说这个项目落地蓬口村,带来巨大的就业机会,他可以通过家政公司,帮助村民实现就业创收。”
“他是做生意的,目标就一个,赚钱。我们可不能被他骗了,到头来被伤害的还是我们的村民。”
向来对毛作强,或者说蓬口人没有好印象的黄金玉,对毛作强承包老小学的事情,从毛丰成说出来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是抵触的。
“林书记,你什么意见?”
在大家心里,其实都知道毛作强肯定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个事,毛作伟三兄弟一定也有份。而林丰成和前村主任毛作伟之间的事情,这些村干部再熟悉不过了。如果毛作强要承包老小学,就必须过林丰成这一关,这也是毛丰成一开犹豫不定的原因。
“既然毛作强想承包老小学,而且家政公司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创意,我个人不反对。但是目前已经有两家想要承包,我们就必须按照程序来,对外公开招标竞价,和上次茶场承包一样。”
林丰成回答了大家疑虑,尤其回答了毛丰成的担心。他相信毛丰成会把会议精神传达给毛作强。
会后,林丰成带着毛丰成、赵嵘高去找那个要承包老小学的投资商。这个投资商本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叫谢昌信。因厌倦在国企工作,便回家想开农家乐,过休闲日子。年前回来视察,见蓬口村老小学地处村中心,边上风景优美,还有绿油油的一片茶场,顿时萌生了在这里办农家乐的念头。
“谢总,今天我和村主任,还有我们的副书记来和你对接一下,主要想了解您有意承包我们村老小学建农家乐的事情。”
“林书记,我太喜欢你们村的那座老小学了,我一定投资,并打造一座周边地区最美的农家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蓬口人家,你们觉得怎么样?”
林、毛、赵三人见谢昌兴这般积极踊跃,都不知道如何解释好。
“谢总,是这样的,首先我们非常感谢您能青睐我们蓬口村,并且也欢迎您来蓬口村投资。但是,目前还有一位老总想承包我们村的老小学。按照农村集体资产经营权出租的办法,需要进行公开竞价。”
“他出多少?”
“目前还不知道。”
“林书记,这个得有先来后到啊。做生意不能这么不讲信用啊?”
“我知道。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工作的难度。如果我们私下将老小学承包给您,就违反了规定,不仅我们要受处分,而且你做生意也不安心啊。”
“林书记,你知道现在国家政府提倡什么吗?营商环境建设。据我所知,虽然这座老小学已经承包给你们村的村民养殖乌骨鸡,但是经营不善,承包户就等租期一到解约了。请问还有谁要承包。你们今天不会是来要价的吧?”
“没有,绝对没有。是真的有老板想投资,这个我和你保证。”
在谢昌兴眼里,投资蓬口村开农家乐是善举,蓬口村应该服务好这个项目,却没有想到,蓬口村村委借机要挟涨价,心中自然不悦。
但作为生意人,求财不求气。百亿的项目落户蓬口村,不久将来,蓬口村必然成为旅游村,开农家乐必能赚上一笔。心里还是很想承包下老小学。思来想去,觉得只要价格不过分,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谢昌兴同意公开竞价。心想如果林丰成等人没有骗他,加点价承包下来,签了合同,自然就没话说。如果有意在骗他,他也不吃亏。
和谢昌兴谈好后,林丰成决定找毛作强谈谈,可自然免不了要面对毛作伟。但也没有办法,只要能给村里创收,别说见毛作伟了,就是让他低三下四求毛作伟,也豁出去了。
“你真要去见毛作伟吗?”赵嵘高问。
林丰成叹了一口气,说:“说实话,爱媛被人推倒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愿见毛作伟。但是谁叫我们是村干部呢。但村干部,就得顾大家舍小家。再说我们主要还是面对的是毛作强。这人既然能当大老板,应该是识得礼数的。”
“那要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到村部来谈。”
林丰成觉得毛丰成说的很有道理,这样既符合规定,又显得有诚意。
“对啊。谢总本来也应该约他来村里谈,好在谈下来了。”
毛丰成当即打电话给毛作强,约好第二天上午在村会议室谈。家政公司要成功对接项目部,并且取得村民的信任,加入家政公司,需要村两委的支持,尤其是林丰成的支持,毛作强欣然地答应了。
一天又忙碌下来了,这一天很充实,美丽乡村建设的步伐又往前走了一步。回到家的林丰成真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还搭在茶几上。打开电视,没有看,只是听着声音。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这时,薛爱媛正遛娃回来,刚出月子的她,蒙在家里一个多月,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一进二楼的客厅,见林丰成死死地睡着了,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往林丰成盖一盖。不料,因为单手盖毯子不方便,把林丰成惊醒了。
“回来了?我听妈说,你带孩子出去走走了。”
“那可不,你小情人在家里待不住。一出去,就高兴不得了,东张西望的,还舍不得回来呢。”
“开什么玩笑,他才一个多月,能看见什么,你可别把她弄感冒了。”
“哦,现在有小情人了,就不管我了。看来啊,我是没地位了。”
“没有。我的意思是万一孩子感冒了,累得还不是你。”
“马屁精!”薛爱媛打心底没有怪林丰成,只是因为林丰成天天忙在村里,就除了晚上睡在一起能看见,其他时候都感觉自己是活守寡,自然心里有些怨言。但是今天好不容易逮住他,自然要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于是,薛爱媛把孩子往林丰成身上一推,一边打开奶瓶泡奶,一边说道:“我和你说,孩子快满月了,名字还没有取,另外家里的亲戚都在问什么时候办满月酒。你这么忙,这世间还得依着你,但你不能拖拉,早订个时间,我好通知人家。”
林丰成被薛爱媛这么一说,心中无比惭愧,身为一个丈夫,家里的事情一点都帮不上忙。
“要不下个月吧。村里的事情太多了。至于取名字,你文化学历比我高,志斌的名字当初也是你取得,你就麻烦下,再给女儿取一个。”
薛爱媛打心里也没指望林丰成,但也知道他很忙,这男人事业是第一位的,村里这么多事情,他不去做,就当不好这个村书记。
“行。但是我和你说瓷砖店我是没有什么精力经营了,平时算算账,进进货,打个电话倒是不累。可是这调货、运输、结账,还有上门对接服务啊,带着这个拖油瓶,我干不了了,你得想办法。瓷砖店总不能不经营吧,另外,下个月房贷下来了,每个月四千多啊!靠你那点村书记工资,我们母子三人都要被你饿死。”
“要不我们雇请一个人吧?”
“道理是没错,但是雇谁呢?”
雇人是林丰成临时的主意,至于雇谁还真不知道。林丰成迅速在脑海里把整个村的村民过了一遍。
“有了。小塘源的黄建国。”
“林书记,你没发烧吧?扶贫扶到自个家里来了,黄建国是什么人,那是个酒鬼啊!”
“黄建国虽说是个酒鬼,但是他以前可是个做生意的行家啊,交际能力好。只要我们帮他,让他有事干,酒瘾不是不可以戒掉的。”
“不行。要是哪天喝醉酒出事,我们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那你找谁?现在不比以前了,雇人没有那么容易。再说算账有你,送货有李舅,他只是负责跟车清点。即便他胡来,李舅也会盯着的。”
林丰成口中的李舅,是平日里帮林丰成送瓷砖道客户家的开车师傅。是林丰成母亲娘家那边的人,多少有点亲戚关系,林丰成平日里都叫他李舅。
这个李舅平日里就干帮人家运装潢材料的活,但一旦瓷砖店有单子要送,他就优先安排。可是大字不识一个,所以需要薛爱媛每次跟车清点。
一般情况下,年初很少有人装潢,瓷砖店没有什么生意,薛爱媛刚好可以在家坐月子带娃。可是春节一过,又要忙碌起来了。薛爱媛即便再能干,也无分身之术。
“随便你吧,出了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薛爱媛勉强答应了,因为正如林丰成所说的,一下子根本没有办法雇到人。
正当夫妻两议论着,突然,林志斌从楼下冲了上来。身上只穿一件衬衫,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原是和几个村里的小伙伴在外面疯野,像一头野牛一般。
心虚怕挨揍的林志斌见天黑了,赶紧跑回家,心想趁妈妈带着妹妹出去溜达时,到二楼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不想,撞个正着,一下子胆战心惊起来。
“志斌,过来!”
“妈,我刚才出去找你了,找不着,我就跑回来了。”
“是吗?”薛爱媛见林志斌撒谎,平日里教训一点效果没有,今天恰好林丰成在,就让林丰成来教训,顺便让他知道一下在家相夫教子的辛苦。于是转身对林丰成说:“林书记,今天要不你来?”
说完,就抱着孩子进房间,独留他们父子两在客厅里。
“你说,你干什么去了?”林丰成大声地问道。
“我,我……”
“不说,是吧?看我不收拾你。”
林丰成一起身,追着林志斌,绕着沙发在那里转来转去。别看这林志斌被薛爱媛养的胖嘟嘟的,跑起来不知道比林丰成灵活多了。
只见林丰成来个急刹车,一转身,反方向冲了过去。姜还是老的辣,林志斌一不注意,像一头小野牛一样,一头栽进林丰成的怀里,这回可算是被逮住了。
林志斌知道这回逃不掉了,便故意讨好林丰成,说林丰成平日工作忙,要给他按摩。林丰成自然不吃这一套,但要真打起来,哪里下得了手。骂了几句,便瞪着眼,让林志斌给他按摩。过了一会儿,父子两便悄悄地溜下楼去了。
林丰成到厨房里,见老母亲正在做饭,便上前帮忙。林宝善正月里没事,在邻居家看人家打牌回来。见林志斌趴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做作业,心想肯定是林丰成回来了,不然这头野牛是没有人可以管得住的。
“志斌,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爷爷,我今天没有偷懒,这寒假作业都快做好了。”
“是嘛!你是因为你爸回来,你才这么乖的吧?”
林志斌一言被爷爷林宝善看穿,无奈的继续低着头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着,肚子里其实早就咕噜咕噜的响了,尤其是厨房里菜香味飘出来,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天色已暗,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饭。林丰成觉得惭愧,便亲自给林宝善倒了半杯谷烧酒,想陪陪老父亲喝点酒。
“怎么,今天村里有好事,还要喝酒?”
“村里老小学要准备承包出去了。”
“不是毛之虎在承包着吗,他乌骨鸡不养了?”
“不养了,租期也快到期了,上次还和我们说可不可以提前终止合同,村里没同意。”
“主要是没有销路。这一点要向毛之乾学习,你看看他,经营这么多茶场,一年茶产量至少好几百斤,他就能销出去。”
“是啊!现在有两个老板想承包老小学。”
“好啊,这样村里又有收入了。这管理一个村,就像管理一个家一样。要精打细算,要创收看长远。”
老父亲的话一语中的,也彻底击垮了林丰成的心里防线。说话之前,林丰成心里已经很难过了,都不敢面对自己的家人,面对在背后默默支持自己的家人。
林丰成哭了起来,泪流满面,眼泪流淌过脸颊,滴进了酒杯里,烈酒酸泪,或许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滋味。
“妈妈。爸爸怎么哭了。”
和林丰成做了十二年夫妻的薛爱媛,自然知道林丰成为什么会哭。自古以来,事业和家庭是不能兼顾的。林丰成一心投在蓬口村的建设上,无论多少的委屈和非议,他都能像大山一样,面对风雨侵蚀而面不改色。但在家里,他好像一个犯过错的孩子,心里充满着对家庭和婚姻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