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
几缕淡淡的浮云飘在天际,随意的涂抹着湛蓝的天空。
阳光毫无顾忌的铺展开来,偶尔有一缕缕清风拂过,不是轻柔拂面,而是刮脸的冷。
叶南瑾一袭水色长衫,外面披着一件纯色披风,独自一人闲散的坐在一处凉亭中。面前的低案上摆着一副棋局,旁边的炉子上,煮着一壶茶。
淡淡的茶香漂浮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左手持白子,右手持黑子。
慢条斯理的自己与自己对弈,每落下一子,都是沉思片刻,似乎在琢磨什么。
“主子,表姑娘来了。”墨春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意。
表姑娘,说的是叶南瑾姨母的女儿,谭佑怡。
叶南瑾落下一枚白子,微微抬眼,淡淡看了墨春一眼,才慢悠悠的落下一枚黑子。
墨春心思一凛,他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谭佑怡一袭白衣素裙,穿过月拱门缓缓而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人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谭佑怡轻步进入凉亭,盈盈拜倒,嗓音轻柔,“表哥。”
叶南瑾手上又落下一子,随后又捡起来,放在另外一处,“来了,坐吧。”
语气懒散温和。
谭佑怡径直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莹白的指尖,那白几乎与指尖的棋子一样,泛着淡淡的冷意,“表哥,天气如此寒冷,怎的坐在这里下棋?”
“无碍。墨春,看茶。”
叶南瑾的注意力依旧在他面前的棋盘上,白子落下。
墨春上前,恭敬对谭佑怡斟上一杯茶,“表姑娘请用茶。”
谭佑怡见南瑾头也未抬,也看向他的棋盘,棋盘上的棋子初看杂乱无章,细看黑子遥遥领先。
而叶南瑾此时捏着黑子,落下,又拿起,然后放在别的地方,过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妥,又拿起,再次落下。
如此反复。
谭佑怡心下惊异,“表哥这是……”
叶南瑾这才缓缓抬眼,“我在复盘。”
“复盘?”谭佑怡有些诧异,“表哥遇到绝佳棋局了?”
谭佑怡知道叶南瑾棋艺很高,高到她都没有勇气找叶南瑾下棋。
没想到,今日叶南瑾居然说还有更好的棋局。
别说谭佑怡诧异,就连现在一边的墨春也暗自惊诧。
墨春眼角的余光瞄向黑白交错的棋盘,对于下棋,因为经常见到叶南瑾下棋,他也略知一二。
第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
第二眼,这棋局似曾相识。
第三眼——
咦,这不是,不是之前云舒姑娘在流芳百世下的那一局盲棋么?
那一局盲棋,云舒姑娘赢了赌坊五十五万两银子,虽然当时不在现场,不过时候特意去看过,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所以,今日他家主子在复盘的是那日云舒姑娘的棋局?
所以,那日云舒姑娘赢了流芳百世,不是运气?
更何况,云舒姑娘当初下的可是盲棋,他家主子在此复盘,还老是拿着黑子跳来跳去,他是在破解云舒姑娘的棋路?
因为叶南瑾的此番举动,云舒在墨春心中的地位,不自觉的提升了不少。
叶南瑾单手捏着旁边的茶杯,低头浅饮一口,一字一句道:“比较难得,且双方走的盲棋。”
谭佑怡在棋艺上也有一番研究,听闻此言,略微惊讶,“盲棋?这般厉害。”
叶南瑾再次落下一白子,看似随意,但落到棋盘上,瞬间就扭转了局势。
“表哥,这棋局可否借我一观?”
叶南瑾又捏着一颗黑子,“晚些时候,我让墨春给你送去。”
谭佑怡眼中闪过淡淡的失望,转而又温婉的笑着:“好。”
黑子落下,南瑾似乎有些不满意,又捡起来,重新找个位置落下,随意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姨母那边如何?”
谭佑怡垂下眼帘,面色落寞,“娘她……今日天气放晴,我带她去外面走了走,心情好了一些,现下有些累了,在休息。”
说完就打开丫鬟随身带来的食盒,取出里面的餐盘,“趁着有些空闲,我亲手做了些点心,特意拿来给表哥尝尝。”
两盘点心,做的精巧别致,颜色鲜艳可爱。
叶南瑾淡淡的看了一眼,眉眼温和,“这些有下面人做就好了,何必亲自动手?”
谭佑怡微微笑着,娴静温婉,“佑怡深知表哥对吃食尤为挑剔,下人做的,总是担心不合表哥胃口。我娘她,因为父亲突然过世的事,伤心过度,每日都浑浑噩噩。我要照顾娘亲,所以……这些时日,表哥为了我们家的事,日夜操劳,为表谢意,我亲自做些点心,才能表达我的诚意。”
“表妹言重了。”
叶南瑾捏着白子,似乎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最后只得将白子放回去。
墨春立即上山递上一根帕子,南瑾慢条斯理的擦擦手,挑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轻咬一口。
谭佑怡紧盯着他的白皙如玉的面容,一丝一毫不放过他精致眉眼间的变化,“表哥觉得如何?”
第一口,软糯清甜。
第二口——
甜味有点重,腻味。
叶南瑾只尝了两口,就放下了,面色平静无波,“尚可。”
尚可?
意味着还是不合他意。
谭佑怡有些挫败,有时候她都怀疑,是不是他的味觉出了问题。
人人皆知,叶南瑾在吃食上面,口味怪异,非常挑剔,他的膳食经常让膳房的师傅们伤透脑筋。
谭佑怡这些年也研究不少美食,寻找各种精致的点心食谱,就想着希望她做的点心能入叶南瑾的口。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不是吗?
可,多年过去了,点心方子,她试了不下几十种,她依旧未能成功。
近几年,叶南瑾因为事物繁忙,很少来越州。
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过来住一段期间,毕竟越州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扬州叶家。
她能与之相处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这一次,因为谭佑怡家父突然逝世,只剩下她与娘亲两个弱质女流,根本不是谭家其他族人的对手,这才给叶南瑾发了急信。
谭佑怡听墨春说过一次,叶南瑾收到急件后,就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务赶了回来,替她们操持丧事,做她们强有力的后盾。
再过不久就是年关,按往常的习惯,叶南瑾要年后才会离开扬州。
今年,或许会不一样。
不知道那边的消息,何时传来。
这段时间她要好好和叶南瑾相处才是。
墨春笔直的站在那里,眼角的余光看到墨羽从九转回廊的那一头匆匆而来,轻声提醒,“主子,墨羽来了。”
墨羽前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叶南瑾捏着一颗黑子,漆黑的眸心落在谭佑怡身上,“你先回去吧。”
谭佑怡乖巧的颔首,起身带着两个丫鬟退了出去,在转角处遇到匆匆而来的墨羽。
“表姑娘。”
“表哥正在等你,你快去吧。”
墨羽恭敬的转身离去。
谭佑怡回望凉亭中那一抹水青色身影,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叶南瑾,作为她表哥,是真的疼她。不但安排飞羽卫在她周围保护她,照顾她,他在外时,如遇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也会托人给她送回来,对她,也是有求必应。
只是,叶南瑾从不让她接触他的世界,总感觉他眼前有一层淡淡的雾,就像隔着千山万水,万里星河。
墨羽走上凉亭前,特意放轻了脚步:“主子。”
叶南瑾并未抬眼看他,“何事?”
“岑夏失踪了。”
岑夏?
叶南瑾手一顿,缓缓抬眼,“失踪了?”
“是。最新的情报,他刚出潼川,就被人盯上,而后入了盐陵城,最后失去了踪迹。而且……”
叶南瑾捏着棋子,在指尖摸索来摸索去,“什么?”
墨羽垂下眼眸,“找到了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根据反馈回来的消息,岑夏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只是目前我们的人还没有找到他。”
叶南瑾半眯着星眸,不言语。
墨羽和墨春谁也不敢说话。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啪!”
叶南瑾随手将棋子扔在棋盘上,棋子在棋盘上跳了两下,终将整个棋盘打乱。
“有没有查到谁干的?”
墨羽低着头,“现场出现了一个高手,或许岑夏是被那人给带走了。”
叶南瑾眉尖微动,轻声笑开,“看来,有人迫不及待了。”
转脸看向一旁的墨羽,“加派人手,尽快找到岑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任何消息,及时报我。”
“是。”
墨羽领命而去。
叶南瑾站起身来,抚平衣袖的褶皱,“留一些人在这边,我们立即回扬州。”
“是。”
迈出凉亭,走了好远,叶南瑾忽然回头看向凉亭的方向,“她呢?”
她?
墨春一愣,谁?
顺着叶南瑾的视线望过去,能看见的只有刚刚他们出来的那个凉亭。
墨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她,说的是云舒姑娘吗?
“云舒姑娘?一切安好。”墨春估摸着回答。
叶南瑾挑眉看了他一眼,忽然嘴角微微上扬。
笑了,意味不明。
墨春被笑的一脸懵,他摸摸自己的脸,脸上长花了?
“不走?等轿子来抬你?”
叶南瑾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凉意。
墨春回过神,立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