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高濑杏的第一眼，江心迟就认出了她。比起刚才在手机里经过美颜后的精致面庞，现实生活中的她更加自然，却也丝毫不减风采。不如说，在去掉矫饰的滤镜之后，她的魅力不减反增。

难怪李牧阳一听闻新闻社要来采访，就答应得那么干脆。

“请问，谁是李牧阳同学？”

她说话细声细气，却令江心迟感到隐藏在其背后的坚定。或许是因为接触过相当多的采访对象，尽管有所掩饰，她的眼神也显得十分锐利。此时，虽然她是在跟李牧阳说话，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了他身上。

这就是新闻从业者的敏感么？

江心迟并不害怕回应高濑杏的目光，但一直盯着对方看也不妥当，所以他采取了折中办法——注视着对方的眉骨几秒钟，之后移开目光。这样就显得很自然，不会暴露出自己的心理状态。

“我是。是高濑同学对吧？”

李牧阳倒也没有失了方寸，而是给高濑拉开椅子，请它坐下，然后向侍者要了杯咖啡。

“喝点什么？”

这是一家开在学校里的咖啡店，装修十分朴素，甚至有些过于简陋了。江心迟就可以感觉到自己所坐的藤椅总是摇摇欲坠，得分出一小部分心思来保持平衡才行。

店主也上了年纪，虽然总是带着营业用的笑容，做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任谁都能从他略显枯黄的双手当中体会到岁月在其身上的斧凿痕迹。

“红茶。”

高濑杏对着李牧阳微笑，光从她的举止上来看，谁也挑不出毛病，同时，也不知道她具体的态度和心思。

“我么？白开水就好。”

侍者应了一声，当即退下。

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一是高濑杏身为女孩子，自然得不到进入男生宿舍的许可；二是咖啡店恰好位于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环境也幽静，对于采访来说再合适不过。

“那我们就开始吧。”

高濑清了清嗓子，拿起放在桌上的录音笔，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谁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是我。”

高濑杏的视线转移到了江心迟身上，带着探寻和怀疑的眼神打量他几眼，然后轻轻点头。

“能描述下具体过程吗？”

“当然可以。”

这个问题在江心迟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回答起来游刃有余，只不过隐去了最为关键的部分。

让这件事成为怪谈，倒也不失为一种处理方法。告知真相，不仅没有必要，而且相当有害。想想看，被撩拨起多余好奇心的学生们蜂拥而至，紧接着，来的人就不是学生了，而是位高权重的存在，或是其代理人。

所以，把自己作为嫌疑人是有必要的。所谓怪谈，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的虚构，一种是带有真实色彩的故事。他准备把这件事塑造成第二种。

“原来如此。”

高濑无意识地转着录音笔，她眼神飘忽，焦点好似不在江心迟身上，当然也不在李牧阳身上，而是在他身后的某样东西上。

但是，自己身后没有任何东西，这是十分确切的事情。进来这家店挑选座位的的时候，他留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除了一堵掉漆的浅黄色室内墙，什么也没有，没有附庸风雅的油画，也没有格格不入的日历，总之，很朴素。

在这样一堵朴素的墙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江心迟有些好奇，却并没有开口询问。这是高濑的私事，询问她这个问题是不合时宜的做法，他不会这么做。

“所以说，整件事也有可能是江君的自导自演咯？”

的确如此，不如说，一语中的。

但是，正因为事实如此离奇，所以这种“真相”也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而被一笔带过，不会有人认真对待。

高濑就是这样。

从她的语气可以听出来，她问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出于对真相的好奇，不如说是一种例行公事。

单单就是前面讲述的过程，也能在润色之后，毫无疑问地作为新学期第一份报纸的第二版了，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足够的新闻价值。

“当然，老实讲，我自己也很怀疑是不是昨晚梦游了之类，可是我从来不梦游，手上也没有留下伤痕。很难想象我会突然梦游，然后把镜子打碎。当然，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因此不管怎么解释都有细节说不清楚。”

面对这个问题，遮遮掩掩只会徒增怀疑，不如直接承认，这样反而会赢得他人的信任。

高濑再度微微点头，然后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看向了李牧阳。

“这是说好的两张券，非常感谢你们的配合。”

她从包里掏出两张红色的纸片，上面印有“食堂就餐券”的滋养，还该有盖有学校的公章，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高濑是怎么把就餐券搞得这么像模像样的？

这样的疑问在江心迟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就被他抛之脑后。

现在离十一点也就几分钟，等下可以直接去食堂尝尝日岛的料理是什么风味。

“去食堂吗？”

他问李牧阳。

咖啡店外面的太阳再度变得毒辣起来，趁早去解决吃饭问题，然后回宿舍睡个午觉才是大学生活的正确打开方式。

“我和高濑学姐还有点事要谈，所以……”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李牧阳，拿起手中的入社申请表，对着江心迟摆了摆手。

“好吧。”

江心迟只花了十分钟，就从咖啡店走到了食堂。这栋两层建筑的外观毫不起眼，只有通过里面时不时传来芥末的刺激性味道才能猜出它的用途。

也许这就是食堂无人光顾的原因？

芥末的威力，他早就有所耳闻，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尝试。没想到，来日岛的第二天，他就在食堂闻到了令人兴奋的味道。

吃辣，这是他的本能。

江心迟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走进食堂，在工作人员的注目礼之中，从碗里挖出一整勺芥末浇在自己的饭上面，就这么大口送进嘴里。

不同于诸夏辣椒劲道的刺痛感，这边芥末酱的辣更接近酥麻的爽感，在不知不觉之中，这种酥麻已经吞噬掉了自己原本的味觉，只剩下它本身，此时无论吃下什么东西，都无法品尝出除了芥末以外的味道吧？

真是极品。

心满意足的江心迟擦干额头上的汗，摸着肚子走回了寝室。室友一个都不在，只有空调还在肆意地吹送冷气。

他忽然感觉有些冷，还有一丝诱人的睡意在迫使眼皮上下翻动。

刺眼的太阳此刻也成了帮凶，江心迟不知不觉趴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窗户外边的暖光。

好像有谁在说话？

“……我该怎么办？”

这是梦吗？

意识很模糊，但不知为何还能思考。

一位身穿巫女服的少女低着头，双手手背夹住一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毛笔，好像在祈祷。

“……我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再度重复，却仍有缺失，即使他本能地想要听清巫女最开始念诵的是谁，却怎么也听不清。

近些。

巫女手中的笔朝她的方向微微移动了一下。

她好看的脸庞上显露惊讶的表情，然后是加倍的虔诚。

“……大人，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