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梦
您好,周先生,您的预约已成功,请在3月6日上午10:00-11:00到达。
我拿着手机发完短信,顺手将它丢到沙发上,然后开始准备自己的晚餐,晚餐暂定为米饭、白水鸡胸肉、白水煮白菜。并非我喜欢过的像苦行僧一样,而是这三道菜饭均是饭没有米味、肉没鸡味、菜没有菜味,极好。至于配料,就选《献给爱丽丝》吧。
第二天早上,10:30,周先生来了。
“钱老师,你好。”周先生年纪稍长,但是体形保持的很好,精神也极为干练,这短短的一句打招呼就能让人心中为他添上几分信任感。
“周先生,请进。”我将门大开,挪开了身子。
和其他第一次来访的人一样,周先生对办公室也是第一眼就产生了好奇,居住楼里做办公的人也不少,但是像我这样居家办公一体的,确实也不多。
与众不同的是,周先生的关注点没落在布局,也没在装潢,更没在挂在墙上各种照片,他在进门时,不经意的侧过头看了一眼隔音壁的横面,眼神中透出一分满意来。
也许周先生正是行家里手,他只需一看便知道我这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如何。对于一些极度重视**的客人来讲,这是个让人感到很满意的加分项。
在办公室做这种加强隔音,在实际效果出来之前,我也是考虑过相应负面影响的,就是担心过于的隔绝声音和密闭会不会让来访的客人产生空间幽闭的恐惧感,所以我在做隔音的同时,开通了整整一面玻璃墙增强采光,幸运的是,房间楼层高,屋内采光效果特好。
周先生进门之后,几步就走到了躺椅前。有一些像周先生这样年龄的客人,更喜欢的是沙发或是高背座椅,所以我这间办公室有各种座椅,就连喜欢盘腿坐地上的,也有地毯和木地板两种选择。在我关门赶过来示意他请坐后,周先生才先坐了上去,后又舒舒服服的躺下。
在开场随意的三两分钟闲聊后,周先生开口说道:“心理医生嘛,就是过来和你唠嗑唠嗑。我也不是有啥问题,就是过来想和你说说自己的梦。”
我用分的微笑着点头示意,周先生沉默了一会后,才对我说道:“我是个生意人。平常你看我进庙烧香,入寺拜佛,那都是场面事,凑个热闹,我并不信那些,但是,我信自己的梦。”
“我还年轻的时候吧,事业刚起步,为了一分的事,能使出十分的力气来,我们那些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谈不上苦和累。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怪梦。
那天晚上睡的正好,在梦里突然跑过来一个人,他急急忙忙对着给我说道,‘小周,小周,快来一下,村头里掉下来一头龙,社里的干部准备给大伙分肉,叫你去记账呢。’”
说道这里,周先生笑了一下,他对我解释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没听说过了,我们那时候,还管乡政府叫公社。乡干部就叫社干部,村就是大队,乡政府叫社楼,村委会叫大队部。其实吧,那时候已经改了很多年了,只是老百姓喊顺了口,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周先生为我解释了一下后,又重回到了记忆里,他继续说道:“
在梦里,我的态度特别奇怪,我对过来的那个人生气的说道:‘不去,不想去,别叫我。’
要知道,我平常可不是这样子。那年头,想办个事,看到乡村干部就像是哈巴狗,啄米鸡,点头哈腰都来不及,哪可能不听他们的话。
不过,这是梦吧,梦里的自己也有了一丝清明,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很奇怪,但是不知道奇怪在哪里。这过了也就过了,继续做梦。
其他的梦做了一会后,又跑过来一个人给我打断了,他对着我说道:‘小周,大伙都在那里分肉呢,快过去签个字按个指印,然后就能领一块肉了。’
在梦里,我也是火气来了,我对着那人说道,滚滚滚,我一不过去,二不签什么字,肉也不要了。”
说了这么长一段,周先生停了一下,他转过头对我说道:“就是这个小小的怪梦,一直还记得贼清楚。当时,我也没在意,后来有个大机遇落在面前。
有个工程,是大项目,一群大佬围在一起,在想办法把它给包下来吃掉,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也想挤进外围吃个残渣。只需一颗小渣渣落到头上,也就算得要饱到胀死了。
为了能挤进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投了很多本钱,可以说,那段时间就是绞尽脑汁围着这事转,转啊转。结果呢,每当事快成的时候就总是有意外发生,齿都对准了就是合不上。就差那丝缝,合不上,就是合不上。
到最后,我没挤进到这个项目里,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得我是元气大伤,差点就没带着老婆跑路了。”
周先生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人啊,总是事后诸葛亮。后来我去烧香拜佛多了,听了不少因果轮回的话后,才有些明白过来,梦里的那条龙,就是那个大项目,人家跑过来问我两次,我都说不要,那便是真心的不想要了。”
“在想明白后啊,我之后的十来年里,每每想到怪梦,就捶胸顿地,难过不已,一直在想,当时要是走成了,哪里有现在这般艰辛。只是后来生意做顺了,才慢慢放下心中的这个念头。
可是这几年,见的事情多了,回过头又在想,当初自己没分到龙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当时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就着一起参与竞争最后吃上肉的七个小老板,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做大了的。他们是拿了先机,但是到了后来,总是躲不过出大事,企业是倒闭的倒闭,破的破,人也没能落个好,下场最好的那个,现在正在家里闲着吃养老金。”
周先生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一下,说道:“龙肉,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得吃下去。”
“所以对梦,我是极信的。”周先生停了一下后说道:“那往事不提,前两天,我又做了一个怪梦,心中一时间也参详不透,于是找你来唠嗑唠嗑。不是让你求签解梦,只是找个放心人说说话。”
“那梦,也是怪,是梦中梦。
在梦里,我是一个年轻的还俗小和尚。还俗了应该就不是和尚了,管它了,还是就叫他小和尚吧。小和尚夜里睡觉,做了一个梦。
梦见在夜里,自己在房顶上飞檐走壁,没料想到,有一个房顶破损的厉害,小和尚一脚踩上去就塌了一块,人就直接掉进屋里了。
只听扑通一声,小和尚摔到了房间里,惊起了房里熟睡的两个人。一个很小的男孩子哭着喊道:‘妈妈,我怕。’另一个大一些的女童抱着男孩也是哭道:‘爸爸没在家。’
这时候,梦里就出画外音了,解释道,这家人,父母突然死于战乱,只剩下一对姐弟,屋外,正是一片片废墟和残骸,也不知道是哪片战乱地。
半夜里,小和尚从天而降,把两个孩子着实吓了一跳。
弟弟受到惊吓后,抱着姐姐喊妈妈。姐姐是因为家中快没有吃食了,所以哭着叫爸爸。平常,都是爸爸带着钱和食物回家的,现在没有爸爸了,两个人可能就要饿死在房里。
小和尚在梦中醒了之后,就在那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心中大悲大苦,不停的问,为什么会有战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间之苦。
后来,小和尚有了一丝明悟,其实原本根本没有姐弟,那是自己的良心在说话。
小和尚还俗后,走遍天下,见过太多人间悲事,自身无能为力,也只能袖手旁观。所以,自己良心借着梦痛哭了一场。”
周先生说道这里,轻轻的倦了一下腿,微微换了一个姿势后,继续说道:“
小和尚回到家乡后,找到了同样是还俗了的师兄。他每次喜欢周游一圈后,回到家乡找师兄,对他讲路上见闻种种。这次,小和尚对着师兄一五一十的说起了让自己痛哭了半夜的梦。
小和尚走了后,他师兄皱着眉头来到一个房间,然后查翻起了一个本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两人或是四人’,这样,师兄找到了一处记录,拿起笔在上面打了一个√。
这时候,梦中的画外音又响起了。师兄终于翻到了一起陈年旧案,一对年轻夫妻路遇抢劫,惨遭歹徒双双杀害,其女子当时已怀孕数月,一对龙凤胎惨死腹中,所以这是两尸四命案。
小和尚不知道的是,他每次给师兄讲完自己最近的一些见闻后,师兄总能根据他的描述在旧档案里查到一起凶案。
画外音到此,截然停止。”
周先生望着天花板,两眼出神的说道:“这梦,原本就奇怪,还是梦中梦,而且这梦中梦还分表里两层。光是看表层,就是一个年轻人做了一个伤心梦,然后对着自己的兄长倾述了一番。但是两次画外音,让两段梦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情节。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画外音最关键的一句,它没有说出来!师兄为什么要在档案上打勾!”
周先生说到这里,突然转过头盯着我,两眼炯炯有神。
“梦的起源,说法有很多种,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自己的梦是自己做的。所以梦中所梦,是不会超出一个人自己的认知。”我看着周先生,随口瞎掰到,毕竟我说过很多次,心理分析可是我的苦手,直接下药才是拿手强项。
我望着周先生说道:“梦里的一切,无论因果,其实你都是知道的。”
周先生听了我的话,缓缓的点了一下头,他在椅子上重新舒展躺正,并要求播放点音乐,我为他播放了轻乐器音乐后,周先生就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小时,不知道周先生是小息了一会,还是闭目沉思完了,他站起来,又是精神抖擞。周先生对着我说道:“钱老师,谢谢你今天认真听我说些废话。”然后便向我握手道别。
周先生临出门,都过了半个身子了,他转过头,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调皮对我说道:“能保密吧?用不用拉拉手指头打勾勾?”
我用分的微笑对着他说道:“保密。绝对保密。”说完,还以调皮的用手拉上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