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泡在温水中长舒一口气,心中直感叹这京城繁华迷眼之地,果真什么样的人都有,漫长的九年过去了,竟然都没发现还有如此一类不可理喻之人。
晚饭沈渊并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勺莲子红豆沙,觉得腻就放下了,一道鲜蘑菜心还算合口,又喝了碗炖得软烂的莲藕排骨汤,吃了几块切好的瓜果,就叫撤下去了。
如常洗漱过,换了寝衣散了头发,沈渊去内室看书,这次不求通透,只为静心。房间里点了小香炉,远远地搁在外间墙角架子上,温柔的栀子味道飘散开,沈渊的心也慢慢静下来了。
今天回来便匆匆忙忙的,沐浴晚饭洗漱都一气呵成了,其实这会天才刚刚擦黑。沈渊手指扣着书页,轻声叫绯月倒茶来,接过来喝了口,其实并不口渴,捧着小茶碗又开始想些闲事。
后日兄长就要走了,给他做的针线估计来不及了,那就等下次吧,再做些别的什么物件一起给他再过几日就该裁制冬衣,听说今年新时兴一种东北边来的流光云纹锦许久不染蔻丹,得空了染一染,弹琵琶时十指嫣红翻飞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正到处想得没边,外间响起一阵敲门声,有个小丫鬟来传话,说是离公子来了,正在楼下厅里等。
“雪城来了?”沈渊有些意外,随即有些头痛毕竟已经换了寝衣,又不好叫人一直等着。按着书页略想了想,她打发那小丫鬟去回话,请离公子上来相见。等对方退出去关了门,她立刻叫绯月给自己系了衬裙,又取了件立领的长衫罩上。长衫足足到膝盖以下,衬裙边角也有零散的绣花,她又取了根长簪,随手稍微挽一下头发,也就差不多了。
雪城从不在这个时辰来访,沈渊着实好奇,会是什么顶顶重要的大事,能让一向循规蹈矩的雪城破了例。
待到瞧见雪城,他面上却是半点焦急之色也没有,可见并非坏事。沈渊存心逗一逗他,摆出一副忧心焦虑的样子问询:“雪城哥哥,你从不这时候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紧?”边说着还急切迎上前去,伸手拉住他肩膀,脸上的表情岂止一句情真意切可以形容的。
“没有没有渊妹妹别急,怪我吓着你了。”雪城显然是信了,连声哄着沈渊,奉上一方小包裹,“收了几副上好的琴弦,看着还不算太晚,就赶着给你送来了。”雪城眼睛里亮晶晶的,目光中是种迫切又有些期待的情绪。沈渊从没见过这样的雪城,他的温柔总是冷静的,和她一样。
沈渊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质量极其上乘的琵琶丝弦,正是自己之前还在想的。“太好了,雪城哥哥,我正想着该换弦了。”她拉着雪城的手,领着雪城进内室软榻上坐,让两个丫鬟都出去,自己抱着琵琶,又取了工具匣子,一并都交给了雪城:“雪城哥哥,那就拜托你顺便帮我换了弦,好不好?”
其实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沈渊提出这要求,像是在和自己打赌,赌雪城会不会多留片刻,与她在她房间内室独处片刻。
“好。”雪城也许是看见沈渊眼睛里也有了亮亮的光,和平时冷若寒星的光芒是不一样的,他不忍心拒绝这样的光,冲她宠溺地笑笑,便开了匣子,给她的琵琶换弦。雪城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沈渊去外间端了茶盘放在小桌上,坐到软榻另一侧,支着下颌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
离雪城,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八年前,沈渊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那个少年的外表吸引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雪城的脸上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笑,可是沈渊始终觉得,那种笑容太疏远,就像在例行公事,连着七夕那一夜,那么一点点的温存,还是她给自己争来的。
然而方才,离雪城的笑容里是真切的宠溺,她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雪城,是我一直多疑了吗?你会专程为了我而来,会想着我喜欢什么,会盼着能哄我高兴,对吗?
“雪城哥哥。”沈渊忽然开口轻唤,迎上对面人投过来的询问的眸光,朝着他笑得眉目含情:“你真好看。”
烛光下,对面的人似乎脸红了,并未回答,飞快地低了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可沈渊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和颊上飞起的羞赧。
至少在这一刻,沈渊承认自己对离雪城动了心。她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于此,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没有防备,没有猜忌,只有纯粹的心动。
“好了,试试吧。”很快雪城就换好了弦,沈渊不等他送过来,自己起身走过去接,抱着琵琶坐回来,空出一只手给雪城倒茶:“多谢雪城哥哥了,喝盏茶歇一歇吧。”
“举手之劳,渊妹妹不必客气。”雪城双手接过茶盏,刚品了一口,沈渊已经调了几下弦,稍稍侧过身对着他,弹起一首缱绻婉转的曲子来。
她弹得随性,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各处,偶尔望向他一眼,一双桃花眼如春水潋滟,如曲中绵绵情意不言而喻。沈渊不愿思考太多,即使这样的倾心动情对她而言是反常的,她也觉得无妨,可以等到天亮了,再做回那个冷冰冰的自己。
她不知道下次,下次再见到这样真实的雪城,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她只想好好享受当下。她是真的希望,关于雪城的一切猜测都是自己想多了,只要自己肯卸下防备,就可以和雪城一直幸福下去。
雪城看着面前沈渊的样子,似乎也逐渐看入了神,茶水凉了也未发觉,直到沈渊投来一个快要化开的笑,才发现自己此时失态。
“咳、咳失礼了,失礼了。”他望一眼窗外,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连忙起身拱手致歉,“天色已晚,实在不该在妹妹房中逗留,是我唐突了,告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