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清高,何至于抛头露面谋生计,又何至于被人钳着灌酒。”沈渊也没顾忌还当着客人的面,随口说出心中所想。她这话其实也经不起推敲,若说抛头露面,冷香阁中哪一个不是如此?若说清高,她自己更是首当其冲了。
顾钊不会听不出她话中纰漏,但是并没有指出,自己抬手又倒了茶,侧过身饶有兴致地继续看楼下情形。看了一会,似乎发现什么有趣之处,起身又站到栏杆前,还挥挥手示意沈渊过去一同看。
“怎么了?”沈渊心里疑惑,顾钊虽然为人幽默,却也不至于不着调爱窥探戏谑他人私隐。待她过去,顺着其扶栏杆之手动作极小所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连连摇头纳罕
那歌女已经换了地方,离着中间的花台近了些,不过这一次却是被两个客人夹在中间,刚要给左边那个敬酒,又被右边那个拉扯着灌酒,脸的表情起初还有几分矜持,这一来彻底挂不住了,只能又尴尬又谄媚地迎合,一不留神,酒全洒到了身。
那歌女穿的衣服本就清凉,被酒一泼,轻薄的银条白纱衫几乎成了透明色,紧紧贴着里面的赤色抹胸。那歌女显然慌了,用手去捂胸口,又被左边那个客人拽住手臂,扯过洁白柔荑去一顿揉搓,硬塞进一杯酒。
沈渊这边离得远,听不清声音,只能看见那客人拉着歌女的手,要与其吃交杯酒。那歌女半推半就地挣扎了几下,便也乖乖地吃了酒,放下酒杯就想走,可那两个客人哪里是好糊弄的,两下里拉住她,一个端着酒杯要效仿,一个趁机在她身摸了一把。沈渊有些看不过去了:寻常客人与姑娘嬉笑玩闹,她都不会理睬,可眼下这两个人,着实有些太不检点了。
顾钊似是也觉得不妥,回过头和沈渊对视了一眼,稍稍拧着眉心问道:“那两个人,是常客吗?”沈渊摇摇头,那两个人她从未见过,看其行为举止也不像是知道冷香阁中规矩的,十有八九是头一次来,将此处当成了勾栏院。
“所以,你是打算……”顾钊迟疑着问了一半。
“不,”沈渊一口否决了他的猜想,“这点小事,还不需要我出手。”她飞快地看了顾钊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边的动静,“不然顾公子真的以为,偌大的冷香阁,全靠一个女子看守门户么?”
“呵呵,墨觞姑娘真会说笑……”顾钊嘴角抽搐了一阵。
沈渊忽然冲他回眸一笑:“且耐心看着吧,马就到了。”
两个人站在这栏杆前安静地看,那歌女陪人喝了第二杯交杯酒,那两个客人显然了头,都开始不安分起来,故意将酒洒在歌女身,让她臊得满脸通红,一直连带到了脖子根。
那两个人正得意时,忽然从楼梯后冲出来一队小厮并两三个健妇,由健妇毫不客气地将两个人拉开甩到一处,小厮们都抄着木棍,形成两层合围之势。叫人称奇的是,周围的人见了这阵仗,居然一个也不慌乱,该喝酒的喝酒,该说笑的说笑,连那花台的舞姬都见怪不怪,继续婀娜多姿的舞蹈。
“冷香阁规矩多,断不许欺辱姑娘的,来往的客人都知道其中厉害,偏偏这两个自讨苦吃。”沈渊低声解释。顾钊听了,若有所思地眯眯眼,想想这两年来在冷香阁中所见所闻,已知小阁主所言不虚。
楼下健妇已经把那歌女拉到一边,小厮们让出一个缺口,墨觞鸳领着水芝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头装满装满冷水,兜头泼了那两人满身满脸。
二人半真半假地清醒过来,骂骂咧咧地威胁恐吓。墨觞鸳站得端正威严,板着面孔说了些什么,声音并不大,且有边丝竹演奏之声,楼看好戏的人都没听清楚,只能看到墨觞鸳话一出口,那两个人似乎有些畏惧,但仍挥着胳膊伸着脖子瞪着眼珠要作威风,围着的小厮立刻高高举起棍子,那二人立刻缩起脖子摇手讨饶,好生狼狈地一溜烟往外跑。门口却早有棍棒小厮恭候,撵着他们去柜台前,账房笑眯眯地报了数目,收了花销才叫放行。
“好戏散场了,回吧。”沈渊一直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门外,率先转回去坐下,拿过茶杯抿了一口。“其实这事也没算完,还有那个丫头呢。”
“哪个丫头?那个唱歌的?”顾钊不解其意。
沈渊捏着茶杯猝然抬眸,同样不解地看着他:“不然呢?她明知自己只是出来卖唱,本不该和客人过多纠缠,唱完就该快快离开,可她却故意而为之,令自己身处险境,当然是要被训话的。”
“嗯?可刚才也是你说,她会被客人叫了去?”顾钊仍然疑惑,觉得沈渊的说法前后自相矛盾。
“她可以拒绝。冷香阁的规矩,你方才也看见了,不怕客人闹事。”
沈渊言辞间屡屡提及“规矩”,有些夸大其词之嫌,实际就是墨觞家恢复了根基,日渐财力雄厚,不需要依靠此处生意谋生,反而养了许多小厮护院。若有人把冷香阁当成春檐巷里的馆子,就真真是赶着触霉头了。
想到春檐巷,难免又要想到观莺,沈渊的心情又差了些。今日并非她故意为难、言语刻薄,她一向冷静自持,从不爱惹口舌是非,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令她恶心,她做不到若无其事。
幼年时目睹的那些肮脏不堪,已经成了烙在她心里最深处的一道疤痕,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一旦被触及就会覆水难收。她可以淡然处置愚蠢失身的温颜儿,却无法对观莺的鲜血淋漓视若无睹。
“墨觞姑娘言之有理。”顾钊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正垂眸朝她微微拱手,而后又抬眸报之一笑:“姑娘似乎心绪不佳,今日是顾某唐突了,拉着姑娘说了这许多话。”
沈渊启扇掩唇略一颔首:“公子言重了,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些陈年旧事。公子是个爽利人,与公子说话,倒是可以一解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