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台后裔匿于市,几遭追戮,辗转入野。遗撰不亡,传唱甚广,见赞墨台为神裔,当承天命而复国。颛孙大怒不喜,严令为禁,颂者立处极刑,惨状不忍卒视。民愤慨不从,宁赴死。未几,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血流溅蓄于神龛,积三尺不止。
南明离火,上神之秘法,无端而骤降人之世,父神不知,天命之不允。又有亡魂之众,怨气冲天彻地,众主神震惊,以为妖异,急奏父神。
父神怒,立召雀神。时雀神势单,监兵恐生变,悄然以随。雀神坦荡荡,尽述孤竹无辜国灭之起终,颛孙残暴辱神之起末。父神缄默久,允。”
神谕又曰,颛孙不仁,当天地共诛。然念其祖高阳,黄帝之孙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子孙不仁,不当谓全族之祸。乃诛暴君及众部,勒颛孙幼子称主,万事唯仁,令修孤竹遗撰,详载暴君之祸以为戒。
众始诚服。神迹隐。后世奉养,雀神上尊号,谓陵光。”
书本纸张微卷,边角泛黄,是顾锦川多年的收藏,苍梧国世代传唱的孤竹遗撰,记载着早于鸿蒙的鬼怪离奇,上古文明的兴衰起落。
朱雀上仙,苍梧护国之神。沈渊曾瞻仰神殿,雀神娘娘法像庄严,却天然带着几寸美人韵态,那时正逢日头西垂,余晖洒下来,像镀了一层金,烟火袅袅看着也格外动人。
书中写,太初有灵之时,苍梧始祖立国名孤竹,亡于颛孙,后嗣遭杀戮,得雀神佑免于灭绝,南下复国而居,修书立传,赞颂神迹,流传千古。朱雀神庙不知建起于何年,反反复复的修葺不改当初磅礴。苍梧的王族换过姓氏,大权惹得人人争相逐鹿,唯独对于主神位,从未有过异议。
所以这世上,当真有神明?或者说,当真曾有过神明么?
沈渊不想再琢磨这个问题,只知道古书读得多了,心里也能安静虽是在马车中,车厢颠簸,读书有点费眼睛。
朱雀的故事,她早在离开沈家前就听过,可说苍梧人人耳熟能详。故事里讲着,那是一位高贵古老的上身,四方护法中唯一的女儿身,曾数次幻化为人下凡历练。
那是吉神,好生之神,可引渡魂灵登天。可惜呀,神仙也会命途多舛,上古的朱雀一族早就亡了,还是天命可怜,在母神西山白玉巢中降下灵胎,让雀神娘娘重回世间。
只是,孤零零地孑然一身,真的不会害怕么?纵使天生高位,却明白浩荡三界之中,没有哪个是自己的族类,没有谁与自己共进退,该是何等凄凉。
顾锦川说,不要思考那样多,那是神仙的事儿,你我如何能置喙
“雀神生于母神膝下,生而尊南天神君,可说是至高的荣耀,尚且落得奸人构陷,囚禁西山数年,足见世上没有万种周全的,阿晏,你放松些,不要逼自己太紧了。”
沈渊不太明白,顾锦川缘何要说这番话,只当他是有感而发。真的逼自己太紧了吗?似乎也有道理,本口口声声嚷着要养病,一闷头就是好几年,重见天日只是偶然,却像骑虎难下,再也躲不回去了。
时辰早得很,辞别了顾医师,冷香花魁想顺路去趟成衣铺,瞧瞧给蓼尘订的衣裳如何。路上经了桂兴斋,正有糕饼新鲜出炉,香气热腾腾传出半条街。
“停车,去看看有没有双酿团。”沈渊放下古籍,吩咐了绯云一声。丫鬟才掀帘下车,脚底还没有沾到地面,便听见前头远远一阵闹腾。本来这时街上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大都是买菜仆妇和摊贩,忽地涌出许多青壮,围着一处,像在追打什么。
“去瞧瞧怎么回事,别再惊了小姐。”绯月探出去打量,打发驾车小厮看清楚些。沈渊倒不好奇,京城里头的新鲜事每天都有,动静又这样大,听几耳朵也差不多能猜着了。
会是哪一家?揽英楼还是秋水苑?总不会是欢喜胡同那地方就算有女子跑了,也没得兴师动众来追的。
果不其然,小厮回话,是暗门子跑了姑娘,老鸨叫人来抓。说话间,绯云已买好了点心回来,糯米皮儿晶莹半透明,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的芝麻豆沙。
“他们家的馅儿磨得最细,黑洋酥是用雪花糖和着脂油炒出来的,又香又不会腻。走吧,带回去给夫人尝尝。”沈渊无意再想外人的事,吩咐小厮驾车,径直回楼里去。
绯云呵口热气,搓了搓掌心道:“刚才可是骇人,奴婢听着动静不对,便没敢凑上前瞧热闹,谁知刚走到桂兴斋门口,就看见那群人追了过来,个个手里拎着棍子,足有碗口粗,只围着个姑娘打,口鼻都被打出血来。”
“唷这也忒狠了。”绯月咂舌,乍听便心生恻隐,“一个弱女子,挨了这顿毒打,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
沈渊只做听客,唇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绯云道:“可不是呢。好多人都瞧见了,就在桂兴斋门前,可也没人说什么的等他们走了,我听掌柜和人的说,那女子好像是春檐巷的,刚被送进去不久,却已经逃了两三次。”
外面的动静已经结束,丫鬟还心有余悸似地,讲述那个女子当街遭受毒打的惨状,寒冬腊月里衣衫褴褛,手脚都生了冻疮,青红遍布,真叫触目惊心。
据桂兴斋掌柜的言,女子也倔得很,每次逃出来,走的总是同一条路,追她的人便成了熟路轻车,围观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有这番心气儿的,怎么就被”绯月刚感叹了一半,且听自家主子姑娘半热不冷接过去道:“你怎知是心气高,却不是本就有错才被罚进去,而不知悔改呢?”
“罚进去姑娘是说”绯月似是领会,主仆三个互相一对眼神,彼此心里也都有了数。
沈渊低头抚弄书本,不以为意:“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哪儿能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