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谭府,不管宁儿和吴叔怎么问,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兀自翻箱倒柜找出了谭宅的构造图纸。
此刻的我需要放下所有的怨念,去正视所有的灾难。
心已死,一切的怨念都是徒劳;无知纯良,在磨难面前一文不值。
不要去看心头那个伤口,因为它总有一天会结疤的;不去管那不褪的疤痕,因为它总有一天会不痛的。
当一切谋划已成定局,便将吴叔和宁儿招了过来。
“收拾好行李,后天入夜我们便出发离开京都。”我自顾自对着图纸。
“我们真要走?”宁儿嘟着嘴,不甘心就此离去,“难道真让他们这样霸占谭宅?”
我低头沉默,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般心无波澜,神色平淡道:“没有人能霸占谭家!更何况……”
我在他俩耳畔低语了两句,这两句话就像一只巨兽,吓得两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等缓过神来,吴叔连连摆手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
宁儿也快被吓哭了,赶忙请求道:“是啊,是啊,小姐,您再多考虑一下呀,这好好的谭家大院怎能说烧就烧呢?”
一把火烧了谭家大宅,原本只是一个念头,当研究过宅邸构造后,我便毫不动摇下了决心。
“小姐啊,谭家宅邸有百年历史,是太祖皇帝时期皇家别院,后来陛下赐予了谭家,是谭家在京都辛苦打下的基业,一旦烧毁就再也回不来了!说不定还会因此背上罪名,请一定三思而行!”吴叔试图说服我,但见我表情坚定,知道一切只是徒劳。
宁儿含着眼泪,拉着我的衣袖连连恳求:“小姐,这可是我们长大的地方啊……万万烧不得啊!”
他们说的都对,想一把火烧了自家宅子的,估计只有我这样魔怔了的人吧。
“我心意已决。”我冷静的望向他们,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愁云惨雾,还是忍不住解释道:“我知道你们都为了我好,但出此下策我也迫不得已,主要有几个原因:这次宸王想要的不仅仅是谭府,而是谭家不再出现京都,谭宅被毁不正遂了他的愿么!再者,如果府邸被收,祖上所攒一切都会被贼人所获。我研究过房屋构造,如果我们能找到几个特殊的燃烧点,只单单烧了地面上的建筑,兴许还能保住地底下不为人知的部分。”我指了指图纸,确信图纸上并没有画下密室的位置,也许只有历代宅子主人代代口耳相传才能获知密室位置。
“在这种被烧毁的宅地上再建造府邸,在很多达官贵人眼中都是不吉利的事情,所以,不出意外,说不定能保谭宅废址就此无人问津!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两日后我们即将离开这里,外面都是宸王耳目,想要顺利逃脱,我们可能必须声东击西。”
“烧了谭宅这么大的事情,一旦传到宸王耳中,能放过我们吗?”
“要烧掉这么大一座宅子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就算宸王收到消息,也会等火灭了,确认了尸首,再做定夺。等他们想来找我们的时候,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听我一番言论,吴叔他们也没什么好反驳的。虽知事情凶险,但目前这是唯一的选择。
吴叔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真能保住谭家一丝根基,那也算值了吧。”
一切就这样决定了。
我知道这次说不定又是自作聪明,但凡事试过才知对错,我只想彻底断了敌人的惦念,保住哪怕仅存的一点基业也好。
入夜,又一次进入父亲的密室,我认真清点了家中所有钱财物,把一些无法带走的珍宝也悉数转移到密室之中。我拿出一部分钱财遣散了家里无关的仆人,只留下几名心腹。当然,也取走部分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忽然看到手边那副伯寒哥哥送的《戏莲图》。
真想把它付之一炬,但是,我……做不到……
诸不知,对这世间所有的迷恋,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此时,家中其他人也在按照计划准备着逃亡所需要的一切。
吴叔找来谭宅宅邸建造图纸,我认真观察,并在纸上一一作下记号,准备在这些特殊的角落放置可燃之物。
这些位置十分重要,既能将谭宅瞬间化为灰烬,也能保护密室不被发现。
火烧谭宅,是倔强的谭家最后的尊严,也是送给宸王和颜家“最好的礼物”。
再害怕痛苦的告别,也终究面对。
我与仲冬之约,很快就到来了。
当天色昏暗,夜幕低垂时,我带着吴叔和宁儿从一处隐蔽的边门偷偷溜出了谭宅,迅速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真的确定吗?”吴叔再次确定我的心意。
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建筑,咬咬牙,无情的放下了马车的帷幔。
吴叔深叹一口气,唤随行几人一起点燃了引线。
待马车行驶到一定远的距离时,一阵滔天巨响,腾空而起的熊熊烈火像一只凤凰冲破云霄,久久凝结在空中。
百年古宅在火光中颤抖着,摇晃着,墙缝里处处灌满了刺眼的红光。黑色屋顶逶逶缠满了金色的火舌,瓦片间冒着黑烟,发出低沉的破裂声。
黑暗的天空被火光染红,烟雾弥漫,火势不断蔓延,火海面积不断增大,大宅周边的人们仓皇呼叫逃生,一片混乱。
我心头一震,立刻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握住宁儿,努力假装一切都不是真的。
“小姐……”宁儿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刻,没有人能不心碎。
但是,欺人者自欺,这终是我的选择。
从混乱中逃脱,按照约定时间在南门外见到了仲冬哥哥。
他骑着高头大马,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早在那里等着为我引路。
他的身姿有几分颜叔墨的模样。待转身,我又有仿佛看到了伯寒哥哥,那是我始终放不下的爱而不得。
这就是我最讨厌见到二哥的原因,见到他,就好像见到了颜家三兄弟。
一见马车,他便立刻跳下马,机敏的迎上前来。
他倚在窗幔前,低声道:“我怕你不来了。”
“逃亡之人,哪有那么多选择。”我回。
“一切可都准备好了?出了城一定沿着我告诉你的道路前行,不然很容易被发现。”
这时的仲冬哥哥并不知到我连后路都断的一干二净,只是不放心的叮嘱着。
我顺从的点头,心里哭笑不得。
二哥似乎看出了我不愿与他多言,无奈的抿抿嘴,示意驾车的吴叔立刻跟随他出城。
南门的守卫并不知城中情形,再加上二哥作了打点,见到我出示了承霄郡主的令牌,很快我们就出了城。
黑沉沉的夜如无边的浓墨涂抹了天空,疲倦的月躲进了云层,空留几点微弱的星光。
马车徐徐驶过,一路向城郊驶去。
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声音寂寥而单调。
二哥送了一路,终将迎来别离。
他默了一会儿,道:“到了杭州,记得给我书信。”
我神情疲惫,爱答不理回了句:“若有时间,会写的。”
“如果有好玩意儿,也记得给我留着……我有好东西,也会留给你的!”他努力想讨我笑,却也没有更好的说辞。
我和他隔着窗幔,如同隔着星河、隔着流年,不知何时会再相见。
他眼波流转,却终归于暗淡,默默将准备好的盘缠交给了吴叔。
无声的道别,破碎了黑夜,只有时间安静地奔流。
………………
宸王端坐在大殿中,正在谋划登基事宜。
宫人慌忙上前禀报:“殿下,谭家失火,整个宅子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闻言,宸王震怒,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人呢?”
宫人吓得立刻下跪,抖抖嗖嗖回道:“生死未卜。”
宸王眉头一皱,目露凶光:“情愿将百年基业付之一炬,也不愿降服于我,这谭家倒真有几分骨气!”
一旁正在商议大事的,正是宸王夺位功臣车俊炎。他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似笑非笑道:“陛下怎知不是意外,而是谭家自己点的火?”
“本王本想给他谭家一条生路,才提前放出消息要收谭宅。谭宅忽然失火,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宸王不满道。
“那可要属下追查谭家人的下落?”自从回到京都,车俊炎便奉命掌管了京都的守卫。
宸王冷笑了一下,鹰隼的目光一闪,沉声道:“这事就不用你去了!我有更好的人选”
车俊炎立刻心领神会,歪嘴一笑,道:“王爷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