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和宁儿宁死也不愿意跟我分开,更别提让我独自跟颜伯寒回去。
他们再吵再闹也抵不过我的坚持。
我示意颜伯寒让手下强行将他们带离。
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同意,只一声不吭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他翻身跨上马,迟疑了一下,向我伸出了手
我冷眼一望,没有拒绝。
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他怀抱着我,勒马返程。
“拂晓,你还记得当年你缠着我,非要学骑马……”他轻轻在我耳畔低语。
“不记得了。”我冷冷回道。
“你说,要跟我一起骑回杭州,带我看真正的十里荷塘月色……”他试图用廉价的回忆来安抚我,“这次只要你相信我,来日我一定带你回杭州。”
我冷笑,答应带我回去,却又让我深陷地狱。
颜伯寒,你可知我害怕的哪里是宸王,而是与你的缘断今生。
一路颠簸身心俱疲又加上身体旧疾复发,不出两日,我便就累倒在了马背上。
他只觉得怀中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烫,便停马伸出手背测了测我的额头。
见我满脸通红,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他立刻大呼不妙。
高烧得厉害,意识已逐渐模糊,只听到他在我耳畔呼唤着“拂晓……拂晓……”
我呻吟着:“……我想回家……”
回家,何处是归途?
迷糊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山花烂漫间,十多岁的少年在姿然亭为我画下了《戏莲图》。
我问:“我与莲花,寒哥哥更喜欢哪个?”
他笑答:“十里莲华不如你。”
他清淡的笑着,撩走了我的魂,那一刻,我以为我在他心上。
望着熟悉的面孔,我幸福的笑着,笑着,可下一秒便跌落入了深深的水底。
四周冰冷刺骨的水涌围着,头顶上也全是碧蓝森森的水,我只看到头顶的那点亮光一点点被埋进黑暗………
颜伯寒望了望远处,离京都越来越近,其实他早有准备
当父亲将喜帖放入他手心的时候,他便知道颜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便是交在了他的手中。
他与郡主,只是在书院有过交集,尽管大家曾经议论纷纷,但他从没想过真的会成为驸马。
事到如今,为了颜家的存亡,他必须要迎娶郡主。
他本以为在大义面前儿女私情不值得叹息,直到偷听了二弟与我的交谈。
那时候的他心乱如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保护那个丫头。
他前往护国公府恳求外公,终于想到了一条妙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能一把火烧了谭宅,让满盘的计划全部落空。
…………
如今我病入膏肓,再连夜赶路,可能会让我命丧归途。
四下皆荒野,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他便迅速立刻下令休整。
他抱我入怀,径直闯了进去。
恍惚几日,如隔三秋。
“醒了么?”他的声音如清泉般温柔低沉,温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身子也不由自主凑了过来。
“嗯。”我微微睁开眼,望着他的面孔恍惚出神。
寒哥哥……
不……他不再是我深深迷恋的那个少年……
脸上厌弃的神情顷刻浮现。
他展着袖子把我从怀里放了下来,带着忧伤道:“你醒了,就好……”
他从未用这样的低声下气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死了才算好……”我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将脸别向一边,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喝下汤药,等身子好了,我们就回家。”
我怔怔的望着他,说道:“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本要抬起药碗的手,忽然一震,无力的放了下去。
“拂晓,你若当初信我,便不应该离开京都,我自然有办法能保你全身而退。”
“哼。”我冷笑,“也是,等你成了驸马,说不定还真能替我谭家向宸王求饶。”
“你是不是因为我要娶郡主,生我气?”
我没有作答。
“拂晓,有些事情我必须这么做……”他的声音越来越卑微。
“这就是你,颜伯寒。”我冷言,“哪有什么能抵得上你的富贵荣华?”
他知道我心里有恨,欲言又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人比他更懂我的心性,知道一切的解释在现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知道我是铁了心要熬死自己也不会喝药,便招呼来一个村妇模样的女子。
“无论如何,让她把药喝完!”他再次叮嘱。
村妇见势,便赶紧上前道:“官爷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姑娘把药喝下的。”
他点点头,不情不愿的离开。
我别过脸,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个字,不想再见他的脸。
待他走后,村姑上前喂药,我更是一百个不情愿。
见怎么都拗不过我,村妇便端着药碗笑眼盈盈问道:“你可是谭家拂晓姑娘?”
我一怔,终于望向了她的方向。
她继续道:“我见姑娘身上佩着的钱袋,绣着谭家商号同样的花纹。”
“你是?”
“我叫紫晴。”村妇一双桃花眼十分好看,她眉眼带笑道,“谭小姐,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面前的女子虽然农夫打扮,却难掩姣好清秀的面容,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
“可我并不认识你。”
“您不认识我,但或许认识我家秦郎。”
“秦……刑部侍郎之子秦从烨?”
“没错。”紫晴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这里是我和秦郎的家。当年秦郎为给我赎身,向谭家钱庄借了许多银子,因此债务缠身,若不是谭小姐免了秦郎的欠债,我和他就无法像现在这样怡然自得。”
于是,紫晴便将她与秦从烨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紫晴姑娘出生书香门第,受车瞿两家牵连,父亲被祸害,全家倾家荡产,她也被人卖入青楼。秦从烨某日应邀赴友人宴会,席间听得一首琵琶音,从此两人便情投意合。秦从烨要给紫晴赎身,被秦家万般阻挠,为救爱人于水火,他不得不向钱庄赊欠。
后来的故事便是我为救颜伯寒和颜二哥,顺水人情免了欠款,也算是间接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再后来,京都动乱,刑部侍郎秦安石受到牵连,秦从烨从家中逃出,与紫晴一直相守在这荒郊野岭。
颜伯寒带着重病的我,误打误撞来到的,正是他们的家。
我客气的回道:“紫晴姑娘你误会了,当时我也是有求于秦少爷。所以,算不得亏欠。”
“不论如何,谭小姐是我们的恩人,如有任何需要,紫晴一定赴汤蹈火。”
我心想不能让无辜的再受牵连,便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我听秦郎说谭家此次遭受莫大牵连,您这次又回京都岂不是狼入虎口?”
“我已生无可恋,去哪里都是一样。”
明明身子坏了,为何我的心会这么痛。
难道我害怕的是死吗?
我从来不怕死,怕的是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成为了别人的驸马。
这种痛,堪比掏心挖肺,连外人都看得出来我的万劫不复,而我最信任的哥哥却要将我推入深渊。
见我神色苦痛,紫晴便轻轻抓住我的手,安慰道:
“谭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让我助您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