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外地人不多,南方人就更少见了。吴彦章认识的人里,范伯是南方人,另一个是他的高中同学朱家桢。朱家桢就出生在镇上,说一口地道的此地话,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南方人。
吴彦章和朱家桢是同桌,高一的时候,第一次填写家庭成员登记表时,吴彦章惊奇地发现,朱家桢在祖籍一栏里填写的是浙江。
当时吴彦章很好奇,朱家是怎么从浙江那么大老远跑到这北方小镇上来的?跟朱家桢熟悉之后吴彦章了解到,朱家桢的父亲是五十年代被下放到镇上来的,之前在作协,经过二次下放,到了镇上的文化馆。
一开始,吴彦章不仅对他同桌的祖籍产生了兴趣,对他同桌填写的父亲的年龄也很是惊讶,朱家桢的父亲六十了。朱家桢十五,他父亲六十,这简直就是爷爷的岁数。
吴彦章和朱家桢熟了以后,朱家桢有时也带吴彦章去家里玩。吴彦章开始很好奇朱家桢父亲的模样,见了以后,倒不奇怪了,确实是一个六十岁的花白头发老者,不过朱家桢的亲妈年轻一些,比他父亲小十几岁。吴彦章一点儿不觉得奇怪,隔壁范伯范婶相差的年龄比这还大呢。
第一次去朱家桢家,吴彦章就喜欢上了朱家桢的老父亲,他是个和蔼可亲充满睿智又性急的六十岁老者。吴彦章称呼他为“朱伯伯”。朱家屋子里到处都是围棋和棋盘。吴彦章第一次看到围棋,觉得很有趣。朱家桢告诉吴彦章,他祖上都是下围棋的,他父亲是八段高手,不过到了朱家桢这儿,他对围棋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和热爱。朱家桢的父亲觉得很失望。不过还好,有几个一直跟着朱伯伯学棋的孩子,下棋下得不错,朱伯伯心有慰藉。他也不收孩子们的钱,全当传承自己的一生所学了。
这一年,朱家桢的父亲在县体委创办起了少儿围棋班,他正式要将自己的平生所学传授给镇上的孩子们,他希望围棋能在这座北方小镇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光大增华。
围棋班开设以后,吴彦章中午有空儿就跟着朱家桢去体委。朱家桢不爱看棋,但他孝顺,每天都要去体委看看老父亲,然后再一起回家吃饭,反正家离体委很近,有时候过了饭点不回家,朱家桢的亲妈就会把饭送到体委,朱家桢的亲妈知道自己丈夫的爱好,平生所爱只有下棋,一下起棋来就废寝忘食。
吴彦章发现,体委是个好去处,不光有下围棋的,还有下象棋的,他以前就爱看范伯和姥爷下象棋,一看就是半天。
吴彦章不会下棋,但他爱看棋,他从棋里看出了不少明堂,他认为下棋能锻炼人的思维,能让人练就考虑大局的能力。他觉得吴彦军的猪脑子应该接受一下这种训练。
吴彦章回家跟吴彦军说:“去学学下围棋吧,保证能让你的语文数学都考一百分。”
吴彦军信了,隔三差五跟着二哥中午下了课就往体委跑,连饭都顾不上吃。
张丽娥以为自己的两儿子学乖了,以为他们把中午的时间也挤出来用在学习上了。
下了几天围棋以后,吴彦军觉得没意思,根本不像二哥说的那样能提高语文和数学成绩,于是就不再跟二哥去体委了。
张丽娥看三儿子中午又按时回家吃饭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或是失落,三儿子的学习热情本就不可能持久,能坚持这么几天已经不错了。
吴彦章看棋看上了瘾,他跟吴彦军商量:“三儿,明天中午你回家吃完饭,能不能把饭帮二哥送到体委来,我中午就不回去吃了,反正你上学也路过这儿。”
吴彦军说:“可是,我怎么跟妈说呀?”
“咳,你就说,二哥中午在学校学习呢,我去给二哥送饭。”吴彦章编得很顺嘴,“你忘了,大哥高考以前也经常中午不回家吃饭,是吧?都是我给大哥送饭的啊,做弟弟的嘛,就应该为哥哥着急,替哥哥分忧,你说是不是?”
吴彦军皱了皱眉,说:“大哥那是真的在学校学习,可二哥你……”
吴彦章嘿嘿一笑,“三儿,你是不知道高考的压力有多大,我每天睡觉都梦见上考场,脑子里全都是学习,全都是高考,二哥我就中午这一会儿时间能放松放松。就明天一天,你帮我送个午饭过来,啊,行吗?”
吴彦军想了想,“那好吧。”
吴彦章笑着拍弟弟的肩膀,“到底是我的好弟弟亲弟弟,对哥哥真是没的说。不过,千万别让爸妈和姥姥知道,明白吗?”
吴彦军点头。
第二天,吴彦军中午吃完饭,真带着一盒饭走了,说是去学校给二哥送饭去了。
张丽娥眼中闪出的都是惊喜,“你哥让你给他送的?”
吴彦军点头,“是啊。”
“你哥行啊,最近开始奋发图强了呀?”张丽娥越说心里越开心,二儿子终于开窍了。
姥姥也开心,看来家里又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吴彦军没敢再多说,怕说多了露了馅儿。
吴彦军把饭送到的时候,发现二哥已经不是在看别人下棋了,而是跟人下上象棋了。
吴彦章让吴彦军明天再把饭送到这儿。
吴彦军有点儿不乐意了。
吴彦章说:“晚上回去,我的小儿书都给你。”
吴彦军立马就答应了。
又过了些天,吴彦章下象棋下得越发上瘾了。
吴彦军提出不给吴彦章送饭了,他说爸妈迟会知道,他可不想被爸妈揍一顿。
吴彦章想了想,说:“三儿,明年过年的压岁钱,我的都归你。”
吴彦军惊喜地说:“一言为定!”
连着两个星期,吴彦章的表现令家里人简直喜出望外。
吴尚荣心中大喜,二儿子最近天天中午都在学校坚持学习,好啊,老吴家真的又要荣耀一回了。
几天后的傍晚,吴彦章的班主任又出现在了张丽娥学校大门口。
张丽娥本以为吴彦章班主任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毕竟二儿子最近的表现相当不错。
“吴彦章这两天下午都没来上课,他去哪儿了?”
张丽娥惊得说不出话来,呆了一会儿才说:“中午他不是在学校学习吗?最近中午他都没回家呀,说是中午在学校学习呢,还让老三给他送饭呢。”
“什么呀,他中午一下课就跑了,哪儿还在学校啊?”
张丽娥一股血冲上头,脑子一阵一阵发晕,定了定神才说:“老师,我这就去找他!”
张丽娥回了家,姥姥正在院子里跟范婶聊天,四丫在院子里跑过来跑过去。
看张丽娥黑着脸进了门,姥姥问:“出什么事了?”
范婶也问:“丽娥,这是怎么了?”
“这个老二,气死我了!”张丽娥冲进屋里,把吴彦军从屋里拎出来,“你老实说!你二哥中午干吗去了?”
吴彦军眨眨眼不说话。
张丽娥看明白了,“你肯定知道是不是?你们俩这是合起伙来骗你妈呀?”
吴彦军不敢说话,亲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怎么又破案了?
姥姥走进屋里,看着张丽娥他们娘俩,“这是怎么了?”
范婶没把四丫带进屋,她不想让丫头看见亲妈教训哥哥的气愤模样,更不想让四丫亲眼看见哥哥们鸡毛掸子加身。
“你二哥的班主任刚才去找我了,说你哥中午一放学就跑了,你还说每天去学校给他送饭?饭送哪儿去了?你们俩真行啊!”
吴彦军偷偷扫了亲妈一眼,亲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鸡毛掸子握在手了。
“说!”张丽娥睁圆了眼。
吴彦军不想因为替二哥隐瞒什么而挨打,“妈,我说了,你别打我行吗?”
三儿子竟敢跟她谈条件,张丽娥恨不得现在不抽他一顿,不过首要的是得知道二儿子干吗去了,她只好压下火来,“好,你说,我不打你。”
“我哥中午去体委下棋去了。”
吴彦军痛快地交待了,二哥的小人书他不要了,二哥明年的压岁钱他也不要了,他只要不挨鸡毛掸子就好。
张丽娥看着吴彦军,“你还帮着他扯谎?你也快了!”
张丽娥挥起鸡毛掸子。
吴彦军往边上躲了躲,“说好不打我的。”
张丽娥举着鸡毛掸子的手垂下,她得言而有信,不能打三儿。
张丽娥出了门,半路碰上了吴尚荣。
吴尚荣问:“这是怎么了?”
“走,找二儿子去!”
“怎么回事?”
“一会儿找到他,你就知道了。”张丽娥几乎要哭出来了。
待张丽娥出了门,姥姥这才问吴彦军:“你哥到底怎么了?”
看张丽娥黑着脸冲出门去,范婶抱着四丫进到屋里,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吴彦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姥姥。
姥姥叹气,“唉,这个老二,还以为他上进了呢。”
范婶也跟着姥姥叹气。
“你也是,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们?”姥姥问三儿。
“我也没想着我哥一下午一下午地不去上学啊,他说他压力大嘛,中午在那儿看人家下棋放松一下,我哪儿知道,他……”
吴彦军可不敢告诉姥姥他是被二哥用小人书和压岁钱收买了。不过,他也难受,一会儿二哥被亲爸亲妈揪回来痛打,不知道二哥会不会打他,毕竟是他告的密,他答应过二哥不告诉亲妈的,可自己更怕亲妈手里的鸡毛掸子。唉,吴彦军越想越烦,也叹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