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就连冉蝶见礼都没有反应。

我咳嗽两声，用眼神提醒他，俞炯然这才像是回神了，提了一下深蓝色长袍，从台阶上下来，慢慢的朝我走近。

“上次的面，好吃吗？”

我以为他会说好久不见，你是不是瘦了之类的，如此突兀的开场，倒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冉蝶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流转，我颇为不自在的转过头。

“方才不是喊冷吗？先回去吧。”

冉蝶见我打发她，朝我露出几分狭促的笑意。行了个礼，快步走开了。

“谢谢。”我客气道。

俞炯然目光里露出几分期待，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纠结这个答案，但显然我不说，他是不肯放弃的。

我老老实实答道：“还不错。”

俞炯然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幸福感，我呆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这么高兴。

不过，看见他的笑，我心里的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两个默默的站在廊下，看外头的雪又飘落下来，我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好像离宫之前，他也是穿着这么一身衣服。

不同的是，两个人的心境都变了。

“你，最近怎么样？”我艰难的把这句话问了出去。

俞炯然收了笑意，看着我的目光深沉了许多：“还不错。”

他有样学样的反答给我，我应该替他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心中泛起了一丝苦涩。

他过得好，我应该替他开心，可他过得真的很好的时候，身边的那个人又不是我，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

我轻轻的噢了一声，还能问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股久违的花香钻进我鼻尖，不过是一瞬，又消失不见，就像是我们曾经的快乐时光。

胳膊突然被人扯住：“你就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

比如，为什么给你送面，为什么今日会见到你。

我咬住嘴唇，将泪水收了回去，隔了一会，才转身看着他：“俞公子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

方才亲近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人明明就在眼前，心却相隔了万里。

俞炯然松开手，神色颓废了起来，随口找了个话题：“年关天气冷，公主记得多添衣物。”

我福了个礼，转身走开。

俞炯然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看着那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悲伤。

为了见上一面，从回宫以来，他每日都在这里等，今天，终于等到了她，可是，两个人之间，已全然无话了。

她口中的俞公子，再没了当日的眷念，仿佛，真的不过是一个相熟的陌生人。

大年三十的晚上，叶六特意告了假，住在了西苑。

冉蝶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两坛酒，灌得孙姑姑不到亥时就昏睡过去。

叶六手抖得连杯子都拿不住了，嘴里还不肯服输，拉着冉蝶非要再比试一场。

冉蝶笑着道：“好好好，给你满上。”

等她真的给叶六添满了酒杯，叶六却一头砸在了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冉蝶大笑了两声，感叹道：“你这殿里，就没一个中用的。”

我这两日吹了风，有些低烧，此刻便是滴酒未沾。缩在床榻上，看她们三个人嬉闹。

冉蝶给她们俩一人盖了一件衣服，坐到我身边。

“你们以前的大年三十，是怎么过的？”

以前母妃在的时候，过年她是不守岁的，总是早早的就回房睡了，于是孙姑姑带着我和叶六剪剪窗花，猜石子。

不算特别有趣，但至少不沉闷。

母妃去了的第一个年节，正好赶上先皇大丧。

宫里所有的庆祝宴会都停了，我跟叶六一起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闲聊，过得十分平淡。

至于上一个年节，我是在皇陵别院。

冉蝶听完，砸了砸嘴：“无趣，就跟你的人生一样。”

我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没找到话来反驳她。于是反问道：“那你呢？”

冉蝶自嘲的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过年。”

我睁大了双眼，吃惊道：“怎么会？你之前。”

“凤翎阁的杀手，是没有年节的，活着，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杀人，一件是被杀。”冉蝶打断了我。

她的目光空洞且悠扬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我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凤翎阁，至于究竟是多小，我也记不清了。我能记得的，只有不断的杀戮。这其中，包括跟我朝夕相处的人。”

能在皇陵别院坦诚相待，对冉蝶来说，想必是下了一番恒心的。

有的人天性活泼，你很容易跟她亲近起来，但你又摸不到她的真心，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永远穿不过去。

陈晋荣性格单纯，对于冉蝶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她跟陈晋荣待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让她忘记藏在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堪，仿佛她也能变成他这样的人。

我伸手搂住冉蝶的肩膀，让她把头靠在我颈窝。

“以后不会了，我会是你的朋友，陈晋荣和姚士捷也是。”

窗外传来一阵爆炸声，宫道上的烟花已经燃了起来。

叶六被这声音惊醒，起身推开窗，眼神迷离的指着外面：“公主，快看。”

我从床榻上下来，站在她身边，思绪放空，眼神随着那烟花绽放而高兴，黯淡而失落。

我好像能体会陈晋荣当日看见火树银花的兴奋感了，原来，即便是虚幻的东西，能有片刻沉溺在其中，也能让人那么高兴。

临近春日宴的日子越近，冉蝶脸上的期待和兴奋就越明显，我也仿佛被她感染了，每日看着升起又落下的日头，恨不得快点到那一天才是。

这些日子以来，冉蝶的安静懂事，倒是叫孙姑姑对她亲近了许多。

听闻冉蝶要出宫，孙姑姑不舍之余，又早早的在给冉蝶准备吃食和行囊。

相聚是缘，缘尽便散。世间之事，终究逃不过这个轮回。

春色乍起，外头的雪在渐渐消融，屋檐上的雪水滴答滴答的流下来，像是落了一阵雨。

居兴殿的小德子赶在我午睡前到了，他见了礼，言道：“公主，传君上的旨意，今年的春日宴，取消了。”

南安女帝退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