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寺就在京郊,出宫之后,不过半天脚程就到了。
这次送行的,是居兴殿的小德子,他跟住持打过招呼之后,又跟我道了别,随后便急匆匆的赶回宫复命。
我是以汐微公主的身份来祈福的,到底是跟那些不受宠的妃嫔不一样,住持特意让人收拾了一个别院。
地方不算大,但好在还算雅致,外头香客的喧闹声传不进来。
屋子里熏了檀香,味道闻去,没有前殿香料的厚重浓郁,非常清淡。
住持解释道:“这里的檀香只做安神之用,而非前殿的供奉。若是汐微公主闻不惯,这便叫人撤下去。”
西苑也时常熏香,不过,味道更像是花香,这里的别院靠近后山,眼下正是春季多雨的时候,雨气潮湿,我便留了下来。
书架和案桌堆了许多经书和佛法,自从母妃去了以后,每年都要去几次宝华殿,对这种东西,倒也不算陌生。
住持双手合十,面容祥和:“公主是女眷,前殿不便前去,只好委屈您在此修行了。”
我学着他的动作言道:“住持有心了。”
春日的雷雨,便是如孩童的脸色般,说下便下。
风将门窗刮得阵阵作响,气温像是又突然回到了冬日的深夜,我缩在被子里,身还是生出了几分寒气。
从前在皇陵别院,这样的雷雨夜,一个人不知过了多少个,但今日却觉得这屋中分外寂寥。
外头的闪电时不时的亮起,将屋子里映出一片惨白,我强迫自己闭眼睛,不去看这份景象。
隔了一会,脑中就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
一会觉得自己还在西苑,一会又到了皇陵别院,猛地回了神,却发现自己在国寺。
心里不由暗自苦笑,景珍公主与我同为先皇的孩子,她自小顺遂,未曾尝过半分苦楚,我却要在不断的奔波中,获得成德女帝一点点照顾。
甚至,有时候还因为这份照顾,不得不折磨自己。想到此处,心头竟生出几分不甘来。
我叹了口气,起身把檀香点,又拿了些衣物盖在被子,躁动不安的心,随着困意涌来渐渐停歇。
在国寺的日子,安静又无聊,我成日闷在屋子里抄经书。
直到入夏之后,屋子里热得像个蒸笼一样,我才渐渐坐不住。
晨起后,我换了一身素衣,将头发挽起来,拎了一个篮子和小刀,慢悠悠的往后山走去。
春日里雨水充沛,后山的竹笋都长成了密林,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在皇陵别院的那些日子,除了闲适说笑,冉蝶教了我不少东西,到如今,还真派用场了。
篮子里已经采了不少茜草,我扶着一颗竹子背靠着坐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身的热气在阴凉的树荫下渐渐散去。
我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腕的玉镯,想念从心底渐渐升起来。
风吹乱头发,他的发丝与我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此刻难以割舍的亲昵。
我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他。
“对不起。”
满腹的委屈和难过被我强行咽了下去:“炯然,到此为止吧。”
这种话,我不止一次的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但每回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全然失效了。
俞炯然朝我逼近两步:“这话,你自己信吗?你甘心吗?”
我别过头去,眼泪飞快的滑落下来,好在四周一片漆黑,不用担心被他发现。
俞炯然见我不答,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行让我跟他对视。
“阿昭,只要你说,我这个人,跟你再无半点关系。”
俞炯然声音哽咽,说出的话缓慢而沉重,一个字一个字的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此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绝不再过问。”
一想到这个人要是真的跟我没了纠葛,我的心瞬间就空了一大半,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从四肢涌到浑身。
我试图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宫道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俞炯然松开我,低沉的叹息声像是一道惊雷响在我耳边。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与她已经是夫妻了,我念念不忘,折磨的还是我自己。”
我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领,像是质问般:“俞炯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招惹我之后,又为什么要跟她成婚?成了婚,却还不肯放过我。
俞炯然将我揽入怀中,下巴贴在我的头顶,声音从他胸腔里发出来,隔着衣服震到我耳朵里。
“阿昭。”他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的名字,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我的心跟着夜色一起沉了下去。
暮色笼罩了别院时,茜草正好被处理完,再过两天,等我用它给长明灯染了色。当初答应给庄尔达王妃的祈福灯,就能点起来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
漫长的夏季和秋季一过,才到临近初冬的日子,后山的雪,却开始飘落了下来。
我记得夏日里山的时候,在半山腰看到过腊梅树,便趁着那日雪小,拢了外袍就往山跑。
在外头冻了快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摘下来的腊梅,枝丫还是小花苞,眼下天气还不够冷,都还未长好。
不过,终于在别院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观,倒也不觉失落。
进屋找了个花瓶,煞有其事的将它插好,然后放在窗边,心里头升起几分满足感。
我瞧着那东西正高兴,就听见外头有人喊我。
大半年不见的小德子,拎着个食盒,笑意盎然的站在院子里。
“你怎么来了?”
得见故人,自然喜不自胜。
小德子请了安,把食盒放到屋里的桌,这才回话:“君有喜了,皇贵妃娘娘说国寺的送子观音保胎甚好,便叫奴才来跑一趟。”
我脑子里轰鸣一声的炸开,浑身血气都往涌,只觉得袖子里的手都抖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
小德子以为我没听清,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前几日,太医去给君请平安脉,这才发现君已有两个月身孕了,眼下,宫里正是欢喜着呢。”
他把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几个盘子来。
“难得出宫一趟,奴才也不知道给您带些什么好,思来想去,您在外头这么久,怕是会想念西苑,就请孙姑姑帮忙做了几份糕点。”
我低头看着那些糕点,不知怎么的,喉咙里翻涌出一股铁锈味,压了两下没咽下去,随后身子向前一倾,竟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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