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润新桐,水洗过的四月春光吻着树下少女渥若的面庞,梧桐叶尖滞留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身上、脸颊上,她伴着远处渺渺的笛声哼着一曲儿歌小调,甚是悠扬。
叶上的滑落的雨水顺着眼角落地成花,她睁开清亮的眸子,伸手拢住一抹林间漏下的春光,恬静地笑了。
“老头,你这宅子不错,我买下了!”少女从梧桐树下的秋千上一蹦而起,笑着对屋内走出鹤发童颜的一个老者喊道。
老人急着拎起了衣摆,带风地迈过门槛,摆摆手道:“不卖不卖,你这小妮子若是病好了,趁早把自己打个包滚蛋。”
少女一个拧眉,扶着额角,埋怨道:“老头,我怎么还是肚子疼啊,您的药是不是不管用啊。”
老人提溜着少女的胳膊道:“本来还要多留你两天,看看余毒是不是清干净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都能装病了,可以收拾收拾走人。”
少女挣开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卷着衣带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还可以去哪里呢?”
她说这话,没落得居然让人有些心疼。
“看在我那小友的面子上,在你想起来自己是谁之前,也不赶你走了,”老人语气柔和了几分,“但这也不留全身上下就嘴皮子勤快的人。”
“知道了,”少女嫣然一笑,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道,“老头,我这就和你上山采药去!”
“换身衣裳,”老人嘱咐道,“你这白衣服白鞋沾了泥难洗!”
“啰嗦……”少女飞身提溜起院子里的竹筐,只留下一下潇洒的背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院门。
老人也不急着追,不紧不慢地从棚子里牵出了一只矮脚的灰毛驴,跨上驴背,一摇一摇地出了门。
老人的宅院周围古树参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少女自己醒来后偷偷跑出来几次,没走几步便觉得快要迷路,于是只能灰溜溜返途而归。
刚下过雨,林子里白雾沆砀,云烟缭绕,更是让人不辨方向。少女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脚步,等着驴背上摇摇晃晃而来的身影慢悠悠地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点清晰,一点点变大。
终于,老人骑着驴从她身边晃过,不经意似的道:“哟,这毒是好全了,都能使上轻功了?但小心点深山里蝎蛇虫瘴,不然又得在床上躺个几日。”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头顶树枝上探来的红信子,一个闪身避了开去,跟到了老人身边。
“其实那五色蛇并没有毒性,”老人见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笑道,“没想到你也是怕蛇的。”
少女并不介意他嘲笑,洒脱地回道:“这不稀奇,这世上我怕的东西多了去。”
“你想起来什么了?”老人问道。
少女摇摇头:“害怕只是一种本能。”她忽然眼睛一亮,问道:“老头,你说我见着毒害我的人会不会害怕?这样或许我就能记起来我是谁了。”
老人道:“依你现在这性子,估摸是不会怕的,你倒不如试着找着你讨厌的人,说不定有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找着。”
少女不吭声,听着山间清越的鸟鸣声怔怔地发呆。
“想是没用了,”老人道,“越是想要知道的,越是得不到答案,不如先放空脑子,自由自在地好。”
正如找到灯火阑珊处的佳人,关键靠的是无所事事中,蓦然回首的那一瞬间。
少女听着老人这话,抬起手拨了下竹筐,那采药的竹筐便在她灵活的纤指上转了起来,但筐里头的药锄还是稳稳当当地停着,看来甚是有趣。
跟着老人的驴,少女渐渐看到山路两侧的密林稀疏了起来,树也不再那么高,云雾渐浓,脚边趴着姿态千奇百怪的灌木。
老人开始眯着眼左顾右盼,少女的目光也随着自己的感觉在山见游弋着。
“我认识这个,”少女蹦着上前,指着一株穗状的紫花道,“这是能入药的。”
老人甚至没去看她,点头道:“这是紫苏,其穗状的籽芽能入药,但在这阴潮处生长,品相不好。”
少女朝老人看去,暗道牛皮,连眼睛不看都知道自己找的是啥。
“小丫头你过来,”老人目光终于锁定在了山道右侧的一团灌木上,这团灌木根藤长在崖边,所以隐隐露了出来,“看见那团胡须般的木藤了吗?用药锄刨来。”
少女扭头,看到了山崖边上的木藤,撇撇嘴道:“这也太容易栽下去了吧?”
“不然我要你来干什么?”老人道。
少女嘀嘀咕咕地数落道:“没想到你糟老头子这么坏!”
“你这丫头片子的身手要是能掉下去,那你就是摔散架了我也能给你救回来。”老人不甘示弱。
少女白了他一眼,一只手转着药锄砍下了这丛木藤,另一只手顺势稳稳地揪起木藤,连根帯须地从山崖外侧抠了出来,一个潇洒的转身把这木藤扔进要筐里,拍了拍手,衣袂不沾半星泥土。
“小题大做。”
“错,小试牛刀,”少女行云流水地提溜起筐子,不冷不淡的问道,“对了老头,这是什么?”
“这是首乌藤,能长成这般品相,是多亏了这崖边的松土,和山间的云雾,是以非摘不可。”老人回道。
山路渐陡,雾色转淡,想来是已经穿过山腰的云层。少女半身浸在阳光里,半身落在薄雾里,姿态轻盈,白衣缈缈,仿若谪仙。而老人的银发被日光缀上了金丝,驴儿漫步在云雾中,他半眯着眼,懒懒散散,自成一段仙风道骨。
一老一少,都不似凡间人物。
没想到这翩然若仙的景象并未维持多久。
待少女整个身子都出了云海,老人翻下驴背,将驴牵到坡上的草地上拱草,蹲下身来,在草坡上郑重其事地掘起土来,掘到极深处,才抠上来一捧褐土。
少女柳眉微挑,十脸懵逼。
“老头,这不是东北,玩什么泥巴?”
老人瞪了她一眼,伸出一捧手中的泥土,下巴指了指竹筐,道:“不知者不言,你这丫头,就是这张巴巴小嘴,十分讨厌。”
少女识趣地接过泥土,用竹筐里备好的箬叶将老头的泥土裹了起来,问道:“老头,这泥土有设么玄机?”
“这是西南的苔壤,乃是当地至毒的毒物们休养生息的地方,它们一吸一呼都在这土壤之中,以此壤可解当地的毒瘴。”老人解释道。
少女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目光又转眼被手边橘黄色团簇状的花朵勾了去。
“这花长得不常见,”少女问道,“可有妙用?”
老人不屑道:“这就是寻常的红花,活血化瘀的,不是什么稀奇玩意。”
少女不解道:“那,什么是稀奇的药材?”
老人道:“一般人不用的,不会用的,不知道用的,就是稀奇药材。”
“你……并不是一般的郎中?”少女问道。
老人汗颜道:“你是才知道的吗?”
没能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居然这般不识货。
少女思索片刻,问道:“那我的毒是很难解吗?”
老人点点头,语气颇为自负:“是奇毒,可要人命,只有一线生机的奇毒。”
若不是他妙手回春,绝对抓不住这一线生机。
少女警惕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什么都没有。”
老人想起了自己那小友的嘱咐,笑道:“你若是没失忆前,应当听说过,晋宁国民有个骑灰骡的医仙唐思蜀,家在云深不知处,只救有缘之人。”
“我怎么就跟你是有缘人了?”少女很直白。
“你差点死在了敝舍门前,就是有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