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一年发生了多少事儿，年关依旧如约而至。

大年夜，皇宫大摆筵席，凡是京中位高权重的大臣及其家眷都被宣入了宫。

整个皇宫多半宫人都被尚食局临时借了过来，为了准备好大年夜的盛宴。

整个紫英殿里，温暖如春，灯火通明，礼乐早已悠悠奏响。

目之所及，彩裙翻飞，恍如白昼，暗香盈鼻，言笑晏晏，无比喜庆。

随着天子李璟、皇后左青青驾临，整个宴会正式开始。

酒至半酣，一道身影突然起身。

贺其施只觉得眼前一道影子晃过，下意识望了过去，便看见老迈的忠勇侯赵忠廉踉踉跄跄跪在了大殿中央。

赵忠廉被先皇调至雁北，镇守北疆，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整个大安，文有左沐昔、吴用，武有冯唐、赵廷啸。

忠勇侯赵忠廉先前支持二皇子李璋，可是他的儿子赵廷啸却始终站在当时的三皇子李璟那头。

没想到，李璟最终登上了帝位，而赵忠廉押错了宝，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重臣如此一想，看向殿中双膝跪地的赵忠廉，眸子变得意味深长，饶有兴致。

“陛下，老臣恭贺陛下喜获大皇子，恭贺大安结盟五国，再无战乱，盛世可期！”

天子李璟看向赵忠廉，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一侧的赵廷啸看着父亲，满眼不解，下意识直起了背脊。

只听得赵忠廉继续道：

“陛下，老臣老矣，以前做下了许多错事儿，今日当着众臣的面，向陛下叩头认错，还望陛下念在忠勇侯世代从军，保国安邦的这份心上，饶了忠勇侯府其他人！”

赵廷啸一听，心头大惊！

他准备年后，主动降职，削爵，好保住父亲最后的尊严，不能让他晚节不保。

他还没来得及和父亲细谈，父亲竟然在年关宫宴上，主动跪在了李璟面前，请罪！

赵廷啸心下一凛，急忙起身，跪在了父亲身侧，朝主位上的李璟磕了个头，“陛下，父亲年老多病，一切罪责，都由微臣来承担，还望陛下成全！”

下一瞬，整个忠勇侯府的亲眷，呼啦啦跪了一片，皆是垂首弓背，姿态谦和。

天子李璟御案下的双手握成了拳，眸子扫过殿下的两人，心头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忠勇侯赵忠廉勾结外敌，暗害朝廷重臣，在朝中拉帮结派，打压敌对势力。

当年的他，在赵忠廉和李璋的为非作歹下，苟且度日。

其中的辛酸，他这一生都不想再回想。

如今的他，终于苦尽甘来，登上了宝座，尊贵至极，皇位牢固，无人再能威胁到他。

他若想报仇，只需要御笔一挥，自有臣子帮他办妥。

可是，后果呢？

他是不是就会距离心中的明君越来越远？

左沐昔，吴用，贺其施，赵忠廉，那些一直跟着他的臣子，心里会生出多大的失望？

瞬间，李璟手背一暖，他的神思渐渐回笼，正对上左青青担忧的眸子。

涌上心头的愤懑，不甘，屈辱一点点回落，直至最后，又一次深埋在了心底。

天子李璟深吸一口气，冲左青青安慰一笑，看见地上的赵忠廉，淡淡出声，“赵忠廉，你可知错？”

地上的赵忠廉匍匐的身子瞬间一颤，伛偻的背越发贴向了地面，“回禀陛下，罪臣有错……”

李璟瞬间拔高了声音，“朕惩处你，你认不认罪？”

“老臣……认罪！”

一侧的赵廷啸瞬间直起了腰身，膝行一步，挡在了父亲的前面，再次叩首，“陛下，微臣代父受过！”

一侧的青儿一听，面色大惊，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她脑中下一刻涌现出的便是小时候家破人亡的场面。

脑海里瞬间响起一道声音，小时候的命运又要难道会再次上演？

下一刻，她听见天子的声音，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听错了一般，急忙抬首，对上左青青的会心一笑，她瞬间跌在了地上。

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这才发现，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念在忠勇侯府世代从军，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卸了赵忠廉的所有职权，暂时交由郡马王天昭统领，即日起，闲赋在家，安度晚年！

赵廷啸最先反应过来，跪地磕了三个头，“陛下隆恩，微臣没齿难忘！”

这才起身抱住一侧的赵忠廉，“爹，您听到了吗，陛下原谅您了！”

此时的赵忠廉老泪纵横，俯身朝主位上的李璟磕了个头，泣不成声，“罪臣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贺其施淡淡瞅着面前涕泪交加的两人，席案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前世忠勇侯府还在李靖康在世时，就已经荣升为大将军府，功高盖主，无法无天。

其间，不知道做下了多少错事儿，直至三皇子李璟上位，三年后，才拔掉了李璋扶植起来的毒瘤，还给朝廷一派清明。

这一世，因为她的刻意扭转，很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身侧的左沐昔，从一个一生没有子嗣、孤苦无依的大臣，变成了身兼六国宰相的名臣。

吴用从一个扶持李璋，打压贺府的幕僚，变成了一代贤臣。

就连左青青，冯子英，都有了她们最好的归宿。

她看着面前的赵忠廉，神思飘忽起来。

他这一生，也做尽了坏事，为虎作伥，但却有这样一个好下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赵忠廉起身，对上贺其施的眸子，有一刹那的失神和不解。

除了塞上那次，他从来没有得罪过贺其施，为何她看向他的眸子里，包含了那么多东西？

一侧的赵廷啸心头一惊，瞬间想起贺其施此前说过的那个梦。

梦里，他和她是夫妻，假夫妻。

说不定当时的父亲，做出了不少伤害她性命的事儿来。

如此一想，赵廷啸看向贺其施的眸子，满含歉意和内疚。

但他的身体，依旧挡在了赵忠廉的面前，用行动表明了他的选择。

一侧的谢玉楼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心头大惊，瞬间直起了腰身，目光不断在他们几人之间徘徊，脑中思索着切实可行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