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也回到家的时候,舅舅舅妈照旧已经睡下,她习惯性去厨房拿热好的牛奶再上楼。
段式逸的房间暗着灯,估计还没有回来。她回到房间,把牛奶和书包放下,拿起床头的平板。
俞文也怔怔盯着屏幕愣神了几分钟,她双眼空洞,像一座思考者塑像,衍生思考者气息。
法式天花板,挂着琉式吊灯,影射出的灯光照在实物上,影影绰绰。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长舒一口气,最终下定决心。
啪一下黑色的屏幕亮起,她打开浏览器输入“同性恋”三个字。页面上唰唰闪进词条,她点进百度百科。
她一直对这个词没有偏见,只是接受起来需要一些时间。有句话说的很好,人对发生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的包容度偏高。
所以说人性的双面就在于,如若是旁人,她完全可以会心一笑然后置之不理。
可周嘉诚不是。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化作两声咚咚的敲门声。
俞文也开门,迎面一股还未消散的寒气溜了进来。
段式逸的嘴唇未有血色,像一层白雾浮在唇边,皮肤因低下的气温宛若冷白色芝士,氤氲着香甜的气味。
他慢慢掀起眼皮,眼底是还未化开的阴雾,他手臂抬起,横在俞也眼前:“从便利店给你带的关东煮。”
白色的塑料袋子氤氲着热气,些许细雾腾在袋口,大小不一,排列整齐。
俞文也接过,鼻尖窜进一股香气,随口问道:“你们明天还上课吗?”
“不上。”他走到放着平板的小桌旁坐下,“你上啊?”
俞文也撇撇嘴:“还不知道呢,群里还没通知。”
“哦。”段式逸随口应道,眼光瞟到平板页面,脸色刹然僵住。
他眸子动了下,眼底匿着一汪水,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你都知道了啊。”
俞文也拆开袋口,没抬头:“知道什么?”
接踵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段式逸的嘴唇动了下,还是没说出口那句话。
知道你爸爸是同性恋。
俞文也没有得到回答,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身上,看到桌子上的平板,想到还未来得及关掉的页面。
她鼻尖发酸,有些呼不上气,泪水铺在眼眶,哑着声音说:“这......,是真的吗?”
段式逸喉头滚了一圈,踌躇片刻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内心的猜测被证实,这个结果来的比意想中来的措手不及,她像被棒槌敲了脑壳,醍醐灌顶,一下子回到现实,告诉她所有的小暧昧都是一个梦。
她被他的细节和温柔打动,一颗埋藏在泥土里的心得到普照,欲要破土而出,却被一个字踩了一脚。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过脸颊,湿润、温热,但事实却是无尽的冰冷,狠狠地扎在心头。
像冬季里地冰雹,混着呼啸地寒风,往温热地心脏砸去。
她的脑海里浮过小电影般的画面,暖气片上腾着热气的牛奶、墨绿色的外套和实验室里黑色的水杯、那个约定做同桌的夜晚以及酒店走廊下的卫衣少年......
初来京城的陌生感被他一点一点驱走,从此周嘉诚占据了大生活的大半,想要依附的心终究是错付了......
就像是被欺骗的小朋友,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这种自以为是的小暧昧,就像烟花般易散。
俞文也张了张口,却发现如鲠在喉,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此时泪水却无声润湿了脸颊。
泪水这个东西,总能悄然无息表达失控的情绪。
段式逸见状慌了神,他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做何状,只能嘴笨地说:“别哭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带不走情绪,她呜咽几声,将哭腔吞没,满脸挂着泪水摇头:“我没有妈妈了,爸爸也不要我了,为什么命运要对我这样......”
段式逸轻轻揽住她哭到颤抖的肩膀,抚慰道:“别哭了好不好,你一哭哥哥心疼,你还有哥哥呢,还有我爸妈,他们一直都在啊。”
夜里的星星藏进云层里,流动的风缓缓淌过,静谧地守护小心翼翼的心事。
第二天早上俞文也照常起床,头脑昏沉,眼睛红肿,像个小核桃,一看就没有睡好。
她背着书包刚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下楼,段式逸从他房间里出来。
他头发蓬松,惺忪着睡眼,声音干哑:“你们今天不上课,放假一天。”
“你怎么知道?”俞文也的声音软弱无力。
段式逸抬下眼皮,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昨天周嘉诚给我发的信息。”
俞文也低声嘀咕:“他怎么不给我发。”
“你说什么?”段式逸掏掏耳朵。
“没.....,没什么。”
“哦,你再去睡会吧,好好休息下,别想那么多。”段式逸推着她的肩膀把她往房间里赶。
俞文也被推进卧室,书包被段式逸摘下放到沙发上,她从床头摸出手机,翻到周嘉诚发来的十几条信息和几通电话。
她解了静音,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今天早上听到我开门才出来?”
段式逸手一顿,他不好意思说因为昨天晚上不想去打扰她休息,有意盖过:“那是我困了。”
俞文也侧目瞥他一眼:“哦。”
她躺在被窝里打个哈欠,懒懒地说:“把门带上。”
大雪虽然从昨晚便不再下,但是天色也不见好。天空蒙着一层雾,即使到了中午,还阴沉得厉害。
暴雪过后的城市,交通严重堵塞,地面上的雪难以融化,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戴着厚厚的手套,一锹一锹地往地面上撒盐。
有些地方的雪被践踏过变成了冰凌,铺在路面上滑得很,和周边的泥土掺和在一起,一脚踩过去,溅起的泥水甩在裤脚上。
孙幸川拿着新买的索尼A580单反相机,沾沾自喜地去找周嘉诚。
他一直都有摄影的习惯,并且一直保持了很多年,以至于在后来的几年里,甚至丢弃了他大学里学的专业。
他和周嘉诚到段式逸家的时候,俞文也还没醒来。
天气冷得厉害,加之化雪的原因,房子里暖气供的足足的。
柳清秋的律所就没闲过,一大早就出门了,段望舒也是,他俩永远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
三楼段式逸的卧室里,只有两个人围在电脑前面打游戏。
孙幸川兴致缺乏,他有些怨气地坐在那里,别过脸不想去看那两人。
他原本出来就是想拍照的,身边有得天独厚地模特资源,为何不利用,可是现在事与愿违。
“我说你们俩不要总是埋头打游戏啊。”
周嘉诚看了他一眼:“不打游戏打你啊。”
段式逸在一旁低笑出声。
孙幸川被这一声笑冒犯到:“段式逸你技术那么垃圾就不要打游戏了。”
段式逸不可置信地侧目,攥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允许你再说一边。”
“你打游戏......很有趣。”
“算你识趣。”
孙幸川悻悻出声:“少打游戏吧,你不知道玩电子竞技的找不到女朋友吗?”
“嘿,我有妹妹就够了。”段式逸昂着头,颇为得意。
周嘉诚操作键盘的手指一顿,但也只是几秒的愣神而已。他垂着眼皮,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孙幸川不接段式逸的茬,他偏着头:“俞文也呢,怎么半天都不见她人影。”
“她房间呢。”
“不会还没起床吧。”孙幸川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蹿起来,“我去看看。”
段式逸从背后薅住他的白色毛衣领子,快要把他揪起来。
其实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而且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但是孙幸川在被揪住领子的时候下意识屈腿。
因为针织口的毛线勒住他的脖子,一瞬间快要喘不过气来。
段式逸几乎是在他说去房间里的时候就伸手了,那是下意识地动作。他对这个妹妹紧的很,不是说说而已,虽然这不妨碍两人拌嘴。
“放......放手。”孙幸川在他松手的一瞬间腾地站起,“段式逸,你想勒死我吗。”
“活该。”沉默已久地周嘉诚及时补一句。
孙幸川无奈的很,他不是不明白段式逸的意思,毕竟小姑娘的房间不是随便进的,但他只是说说而已,他站起来只是想去倒杯水。
很简单的理由,仅此而已。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紧闭的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一颗满头乱发的脑袋。
或许是刚睡醒的原因,黑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散在肩上,翘起的绒发落了个满头。
俞文也没有想到房间里还有别人,但还是柔声喊了句哥。
段式逸走过去,身子刚好横在她和周嘉诚之间,就这么无意挡住了他的视线。
“醒了就吃点东西,厨房里还温着粥。”
“嗯,好。”
等俞文也再上来的时候,就被孙幸川缠住拍照,原因是他按捺不住他的创作之魂。
最重要的,是那台刚得手的相机。
这不是他第一台相机,他第一台是个入门级的佳能,后来有了一定的经验,才换的这台索尼。
他秉着不能白拿一趟的准则,软磨硬泡了好久,最后连姑奶奶都喊出来了,俞文也才答应下来。
她身材匀称,四肢修长,是一个上镜的好苗子。
孙幸川以楼梯为背景摆弄了许久,中间换了多种姿势,才勉强入了孙大摄影师的眼。
俞文也不免感叹道:“我想知道你平时都拍啥,模特这件事可不好当。”
孙幸川摆弄着单反:“向黎书啊。”
“就她自己吗?”
“对啊,但是我平时拍风景比较多。”
当下那一刻,俞文也突然有了羡慕的感觉。那个时候她是羡慕这两人是彼此喜欢,可是后来想起来这一刻的感觉,她才发现羡慕的是他们的长相厮守。
她又想到了周嘉诚,心中的悲隐不免再涌上来,可经过一个夜晚,她已经完全可以隐藏住了。
她又想到哭肿的双眼,不免疑惑孙幸川为什么没有看出来,还是睡了个回笼觉已经消过肿了。
应该是消掉了。
那天俞文也拍完单人照之后,在孙幸川的撺掇下,四个人又拍了张合照。
后来孙幸川洗出照片交给俞文也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俞文也没有想到他会把照片洗出来,更没有想到会收到照片。
她拆开信封,第一反应是去找那张合照,这是她和周嘉诚第一次同框,甚至翻找的时候手都抑制不住地在抖。
这半个多月,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她尊重他的取向,但这并不能妨碍她喜欢他,哪怕这只是一份隐藏的爱。
照片上的四个人呲着牙,嘴角上扬,眼睛对着镜头眯成一条缝。
即使这样的死亡动作,也抵挡不住他的帅气。
是真的帅,细碎的黑发散在光洁的额头上,浓密的眉毛和挺拔的鼻峰。暗橘色的针织衣衬托出他白皙的肤色,俞文也站在他的左手边。
但是看不清楚他的左手去了那里,大概是背在了身后。
或许拍照时周嘉诚空揽她腰的心思永远都会成为一个秘密。
俞文也笑意盈盈地道谢,她真的很满意这张照片。
“你喜欢就好,以后想拍写真找我。”孙幸川摆摆手,得到误解的夸赞很是开心,没有一件事比别人的认可更有成就感了。
这张照片只洗了一张,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合照变成了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