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没有丞相多嘴,顾鸿峥必定把立太子妃之事给按下去了,但丞相一说话,立太子妃这事不谈也得谈,谈了还不好说,权臣们早就拟定好人选,若不按他们意思办,也许太子会吃些苦头,弄不好去牢里住几天,或者是被皇上怒发冲冠夺去一身荣华,就此贬为庶民。
他们在为皇长子鸣不平,确切说是在找机会,四皇子都从宗门回来了,那么大皇子远在封地,忍受了那么些年,他是不是也该回来看望看望皇帝,以尽孝道。
朝事陷入僵局,在众臣之后的边角里,藏着一瘦削公子,他举手勾勾额角,暗自嘀咕,“皇上,您是没事找事还是闲得太无聊啊,连儿子都不放过,一个劲坑?”
此人叫钟禹,尚书大人之子,他追随太子多年,与之去宗门数载,回来后皇上给封了个官,他平日里无聊总会跑到朝堂上观看各种精彩纷呈。
这不,旁观着越来越僵的局面,他兴致勃**来,觉着有好戏可看了,就是一边的主角是太子,有点难为。
尚书大人瞅着儿子一眼,提醒他,你小子别给我添乱,没事闭嘴,有事也闭嘴,敢开口说话回家让列祖列宗看着我如何揍你。
钟禹回了一眼父亲,他一脸笑嘻嘻,意思是亲爹你放心,这个时候我一定不会站出去给你找骂,关键时刻儿子还是很孝顺的,你看你们平时吵得沸反盈天的我都没什么意见,今天就更没有了,毕竟是皇上和太子之间的较量,你们做臣子的就是推波助澜而已。
说起来朝堂的戏就是好,几番风云变幻海浪滔天,每天如时精彩上演,从不落下,想必亲爹也是看得习惯了,看看他现在一副神淡定的样子,天塌了也还有坐在高处的皇上顶着。
其实皇上和太子没有争吵,皇上就是希望太子成家立业,立业是太子了,那么成家就是太子妃上位,劝说了好多次了,太子不当回事,气得老子搬到朝堂上来讲。
有些臣子认为,皇上在故意为难太子,他不仅自己为难,还要让臣子帮着一起,说是为锻炼庶子成才促其成长,实则是借其锋芒掣肘群臣;而群臣也不堪示弱,忙着冲锋陷阵,赶上为太子献计,想到女儿若能主东宫内苑,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不赶着凑上去找机会。
钟禹暗深感为太子忧虑,他追随这主子多年,最了解他的脾气了,别人强硬,他一定是迎刃而上分毫不让。
这么下来,斗争避免不了水深火热你死我活。
人群中有一臣子问:“立太子妃,太子可有中意人选?”
顾鸿峥睨那臣子一眼,“有,但一定和你无关。”
钟禹:“……”他差点笑出来,外人不知新上来的诸君还有个小绰号,‘气死你。’喜欢怼人的太子一旦来劲,在场的没一个是对手,毕竟人家的佩剑不吃素,一言不合拔剑不是没可能,而是大大有可能,若是能动手,肯定不动口。
钟禹挺直了腰板,伸长了脖子看戏,想到‘意中人’三个字,脸上就没了轻松的笑意,这有点难办,太子的确有意中人,不过不在北齐,而且如果说出来也许可能这些朝臣们会把人家大卸八块,原因无他,她身份地位不简单,大臣们肯定很难接受,天要亡我朝千秋基业都有可能要出来。
钟禹想到问题严重性就忍不住忧虑,他蹙眉想了一下,转头看亲爹,发现他仍旧气定神闲、镇定自若,至于其他大臣,则是充满期待的等着,他们很自信,又有些急迫,想来都认为,一个妃子所出的皇子,他背后无权无势,不依靠世家大臣还能靠谁?难道要靠他父皇,没看见他正坐在皇位上冷眼旁观吗?
唉,可怜的太子,钟禹先送同情十八分。
顾鸿峥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权臣,他丢出一句话,“若立太子妃,非丞相家长千金莫属。”
丞相满脸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锅砸在了他头顶上。
他有一女儿,年方十七,妙龄正当,但他没想过要把女儿送进宫,宫中是一潭浑水,女儿进宫多半要被弄死,尤其是嫁给势单力薄的太子,她怕是要尸骨无存。
丞相万般思绪,就想这太子是几个意思?我刚刚和他对着干,他还赶上来示好?
他是真心选择还是假意迎合,目的何在?为何就偏偏看中了自己女儿,那丫头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如何招惹到这冷情冷性又特别凉薄的太子身上?
丞相想不明白,而顾鸿峥看得明白,他看到汗流浃背心慌意乱的丞相,大松一口气,本以为要费些心思与老顽固周旋,看来不必了。
丞相思想保守,一直坚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也就是说他支持皇长子,而不是妃子所出的皇子作为继承人。
顾崇銘坐在龙椅里微微眯起眼睛,心中也甚意外,早知太子好赌,但没想到他连这个也敢赌,明目张胆和丞相对着干,这不就是在宣战吗?
众臣也是惶惑,太子的出其不意,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他的手段还算高,恐坐上皇帝不敌半分,确切说,皇上没他这个儿子会顺应时势。
他明明可以找举无轻重的小臣下手,就当是敲山震虎,谁想到他一开口就直逼丞相而去,敢情之前的沉默不声闷声不吭就是在蓄势待发,就为了等丞相站出来。
众臣怂惊,太子的选择出人意料,旁人要再滔滔不绝,怕是要得罪人,而且不是得罪太子,而是丞相一派的人,或是对立于丞相那一派的人。
站在太子身边的司徒大人始终事不关己,他想想丞相家的女儿,听说是个心高气傲的,一直瞧不上别人家的公子,加上丞相护女,丞相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人家姑娘至今扔在闺中作画,闲散度日。
想来丞相也不会答应把女儿嫁给独树一帜的太子,一是此人背后无倚仗,不知道能走多远;二是太子在凌霄门多年,无人知他在那儿的情况,要是他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如何是好?那些可都是擅长手起刀落的主儿;还有那些绝色佳人要是对太子很重要,那么他何故回来参与这尔虞我诈纷争,他不清楚自己孑然一身无所依仗吗?
终归,他在乎权势比那些感情更重,他看起来不像皇上那般多情。
司徒大人暗自思忖,顾崇銘扫了一眼沉默的司徒令,感觉好像被这大臣鄙视了,记得当年感情用事力排众议娶妻封后,底下这些朝臣就是见证者,他们还时不时拿起来追究,说是为了提醒皇上,让您知道如今的局面困境,有大半是您一意孤行造成。
顾崇銘没有任何怨言的接了一口锅,他开口,“众位爱卿,既然都不说话,那今日议事到此,明日再商如何?”
众臣纷纷附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也想跑了,想回去商量商量。
早朝退散,留下父子二人,一人坐在龙椅上,一人站在大殿上,相对许久,最终做老子的下来服软。
“太子在想什么?”
顾鸿峥直言,“在想为何有人热衷于分担东宫事务?”
“太子是在说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吗?”
顾鸿峥默认,事实胜于雄辩,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那些个闲得没事做,每天就想找机会攀关系,难道还冤枉了他们不成。
“这么说,太子心中有意见是因为看不惯那些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非心有人选?”
顾鸿峥僵一下回答,“儿臣刚受封,朝事繁重自顾不暇,内苑之事权且搁置一旁。”他想把心有人选这个意思给一把抹平,真希望亲爹不要再提,提一次穿心一次,再说下去就要告诉他,我是被你儿媳妇抛弃了才回家受罪来了。
顾崇銘瞅着面色冷沉的儿子,“看不明白大臣们的用意?”
“不是。”他又不是蠢货,岂会看不懂那些人气势汹汹为何,不就是想挫挫年轻人的锐气吗,想让他知个好歹,懂得什么叫分寸。
顾崇銘抬步走出大殿,“要说错,各打五十大板,你从凌霄门回来后独行其是,父皇不忍心说,你母后不敢说,但臣子皆以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为由上谏,你不可能封住他们的嘴,事情好坏皆由他们说了算,你以为强硬就可以无往不利,殊不知无人拥戴的强硬也不过是一个人高处不胜寒。”
顾鸿峥不否认自己是有些自以为是,想着左右无牵挂,不如大刀阔斧干净利落,然他势单力薄寸步难行,刚刚已经领教了。
顾崇銘抬步跨过门槛,他想是不是做错了,太子之位人人求而不得,偏偏选上来的瑰意琦行,他不屑一顾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的横气。
他喜欢江湖,在江湖潇洒多年,未见识朝堂风云变幻,这里的尔虞我诈并非一刀一剑能斩断分清,加之他生性凉薄,对人对事总一副漠不关心,这态度很容易激起群臣不满。
此前写信让他回来,他还不回,谎称是师门事务繁多抽不开身,那好,老子谎称病重,这下可把人骗回来了,哪想他回到见老子生龙活虎就不高兴了,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满脸满眼不高兴,就差掀翻了皇宫表示他的不满,而为了讨他高兴,双手送上太子之位,想着他该能高兴高兴了,未料他接了册宝入住东宫还绷着一张脸。
顾崇銘深觉得为父之艰难,这比操心国事还要累人。
“也罢,不说这些事了,朕问你,多久没去中宫请安了?”
顾鸿峥想一下回答,“最近忙。”
顾崇銘发飙:“老子喊你回家的时候你就忙,如今回到家还是这个理由,你当父皇是傻子呢?”
“……”顾鸿峥有些错愕,不是因为父皇生气,而是他的反应,让人觉得气势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