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大殿门外,顾崇銘站在门口,听着那些不为人知,他推开门,看着终于出手的儿子。
怪不得不愿去中宫请安,因为心里有恨,他如何坦然面对仇人?
怪不得要和华容宫走近,表面看是关心七皇弟,实际上在推波助澜,不动声色的推动着那些流言蜚语,让它翻滚澎拜、激烈、沸腾,待它化作滔天猛兽,无妄之灾如滔天骇浪席卷过中宫。
这就是当今太子,他千里迢迢回来送父母一份大礼,只为寻究一份恩怨。
顾崇銘走进去,走到儿子身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父皇是在明知故问。”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
“我还记得她是我养母。”顾鸿峥看向瘫坐在凤椅里的母亲,顾崇銘顺着视线望去。
他点点头,“很好,朕到今天才知道,太子心里藏着这般恨,是该说你藏得太深,演得太好,还是父皇母后眼瞎了?”
顾鸿峥听着满怀失望的话,无动于衷。
如果在十年前,小小的顾鸿峥一定会害怕,他不舍得让父皇母后失望,哪怕一点点失落都不忍心。
他有求于他们,想求母亲的关怀,想求父皇的认可。
然而走过那么长的路,他跌倒再爬起来,他孤坐在黯淡无光的角落里,未曾看到父母伸出手,而是见到一个令自己心生恐惧惊骇的老人,他蹒跚的走来,然后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他张开双手扑腾,想把压在身上的力气推开,想把扼住性命的爪子拿开。
然而十岁的孩子没有多少力气,他逃不出这魔爪。
最终只能蜷缩着,趁人不备的时候,他拼命爬起来,极力跑出阴森恐怖的暗隅。
为了阳光;
为了不被再扼住喉咙。
他张惶出逃,跑过长长的路,走过幽深密道,即使畏惧前方,他仍旧握紧拳头,往前冲。
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幽深密道里,边跑边呼吸,那呼吸一阵高过一阵,伴随着空荡的脚步声,一声声回响在他脑海里。
他跑出了幽暗的路,跑上康庄大道,走过烈日灼灼,淋着滂沱大雨,他快步走,他踉跄走,那双腿有点不稳,许是累了,没力气;或者饿了,走不动了,然而还想坚持,他双脚不听使唤的抬起来,就这样歪歪斜斜的坚持着,怕停下来就活不成了,所以咬牙忍受着未曾体会过的困苦。
那时;
谁人当他是孩子,他的父母在哪里?
就因为他出身皇家,妃子所出,他活该被陷害,如果死了就是不够聪明,反正不是别人凶狠残忍,是他没资格活着?
“父皇记得吗,你曾经说,不要拿冷漠当个性,堂堂皇子怎能如此懦弱,犯了错不敢认,还想推卸给皇兄皇姐,你说我难当大任,不堪重用。”
“明明是他们的错,可最后却变成了是我的?”
“你一口咬定是我所为,作为父母你认定我性格阴暗,你们看不到我无辜的眼神,我眼里的光被你们拿着尘土一把一把撒上去掩埋。”
“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父母给他的世界本该明媚无暇,而你们给他什么?”
“他是不是要等恶贯满盈的人将其挫骨扬灰,等他灰飞烟灭后再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我好冤,是这样吗?”
“不是!”骆琴雪让人别说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道,“峥儿,不是这样,真相不是这样……”
顾鸿峥退开一步,“母后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我想要的真相呢?我的母妃是谁?她如何身故?是不是如流言那般,我视一个杀母仇人为恩人?”
这些年他硬生生忍住,他不愿相信养母是害死自己生母的凶手。
他要忍受这样的折磨,一个是生母的仇,一个是养母的恩,他被困在人情债里寸步难行。
他只能忍,忍受所有的伤害诬陷和折磨,七岁差点被扔进井里下落不明;十岁被下毒差点死不瞑目,他想问,父皇母后,你们关心过他的感受吗?
他那时有多恐惧?几多日夜难眠,夜不能寐,他恐慌得狠下心来,想和凶手同归于尽。
可最终选择离家出走,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其实以前我很不甘心,去到宗门后天天想回来,想把一切夺走,让你们失去所有。”
可是后来变了。
他喜欢宗门,那里有师父,她给了他缺失的亲情;
那里有挚爱,她让他知道自己活在世上并非无人在意,他不是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人间,而是藏着七情六欲,心有悲欢,他是尘世中人,想要温暖,想要感情,虽然那些微薄之情小时候经过无数鄙薄陷害求不得,可在师门中轻易得到。
他变了,变得优柔寡断,迟疑不决;
他想放弃,又想夺取,还想守护。
他变得很矛盾。
一边想无所顾忌;
一边用尽力气扼住内心的魔。
然而最终没能控制住,他举起手中佩剑,一把送入她的心口;
她拼了命救他;
他却毫不犹豫杀她。
世上没有人像他这样狠;
也没有人像她这样傻。
他活该一辈子得不到,却仍旧心存念想。
如今,他要为未曾谋面的母妃,与这白骨累累堆积起来的皇权对立;
他要用手中剑,夺得眼前父母认为得之不利、守之不易的江山,想看看是他们机关算尽赢了天下,还是他凭一把剑翻了这天下。
顾崇銘震惊问,“你要造反?”
顾鸿峥道,“我要真相!”
顾崇銘冷哼,他转身去往妻子身边,想把摊倒在地的皇后扶起,可骆琴雪晕倒了,她嘴里喃喃问为什么?
“琴雪?”
顾崇銘喊了两声,骆琴雪不省人事,他气得扫儿子一眼,有种想宰了这逆子的冲动。
顾鸿峥看着要功亏一篑的目的,真相明明要揭开了,却又被卷起来。
是否一辈子都不明不白,他注定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顾鸿峥伸手拦住,飞来的天璇剑破门而入,直入他手中,拦截在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后面前。
钟禹站在门外,冷汗直下,想说殿下你这是要造反吗,那什么未知真相咱们慢慢查行吗?
你现在这么做,是要被天下人唾骂问罪诛杀的晓得吗?
成余刚才察觉不对劲,就去宫外请了钟小公子进来。
钟禹现在想,我真希望你没有去找我,成余,殿下是想被砍的,真的,可我不想。
顾鸿峥拿剑拦着父亲,顾崇銘转头看着铁心被揍的儿子,“你确定吗?”
“我要一个真相,我母妃到底是谁?为何身故?”
“为了这两个问题,你要放弃整座江山?”
“这江山我若想要,还不用父皇施舍。”
“太子哪来的自信?”
“父皇这样说是在证实自己的所作所为如同母后一般别有用心?”
钟禹站在远处石化,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狂妄的太子,自己是在见证历史吗。
以往太子还会客气说,儿臣不敢,现在看看他,他哪里不敢了,他现在拿着把刀架在他亲爹脖子上,明摆着是要推一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成余站在钟禹身边,僵直身体,他不知道明年的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忌日?
太子是真的敢,为了他的生母,决然豁出去了,该说他生母何其幸?有这么个孝顺到不要命的儿子?
不过真的不明白,皇上和皇后为何要隐瞒太子的生母的事呢?告知他一下怎么了?难不成她真的含冤而死?
那么是不是在证实,如今推太子上位并不是真的觉得太子是不二人选,而是在利用,他就是替罪羊?
成余和钟禹相视一眼,他觉得不仅那边陷入僵局,他们作为旁观者也陷入死局。
这皇上不说,太子会动手吗?
皇上要说了,那太子还会动手吗?
真相是如何?
成语和钟禹等着,顾鸿峥也在等。
顾崇銘站在儿子拦出的剑刃前问,“你敢吗?”
顾鸿峥伸开手臂,绷直了,他把佩剑移进去,“父皇可以试试。”
“真是我的好儿子。”
“也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无所不用栽培。”
顾崇銘听得一僵,他险些抱不住怀中的妻,转头看着病入膏肓的儿。
“好,既然你想要真相,那我就告诉你,其实她就是你生母,是怀你十月辛辛苦苦将你带来这世上的亲生母亲。”
顾崇銘给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答案,天外仿佛在闪着电光雷鸣,轰然一声巨响,深宫琼楼玉宇深处是暗云拂卷,一层叠一层涌动,它们不紧不慢的滚过去遮住月光,只留下夜的黑,暗、沉、冷、寂。
顾鸿峥手中的剑掉落地上,当啷一声巨响,伴着幽长刺耳的回音。
顾崇銘说完就走,再不理会逆天逆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