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峥和少年在另一个院子里。
院子在西北向,外头落着一扇月洞门,月洞门之内,是繁花锦绣。
顾鸿峥剑眉紧蹙,他道,“沉息。”
少年听话照做,院落内传来的花香,清幽,浓郁,时有时无。
顾鸿峥道,“闻得出是什么花吗?”
少年想一下回答,“好像是游魂花。”他闻过此花的香味,有印象。
当抬手扇扇风,风带着花的香味流过鼻尖,他确定是游魂花。
当即从衣服里掏出面纱,就一条,自己戴上了,旁边的公子没有,少年抬手看看,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中取出一条手帕,“我没有多余的了,就这一条,公子拿去挡一挡,免得吸入了那花香身体不适。”
顾鸿峥看着好心奉送的人,对方带着面纱,面纱遮住了小脸,似笼上一层月华,看起来妙致绝伦,面纱勾勒着五官,若隐若现的轮廓,朦胧、神秘,无声无息的卷起涟漪万里。
少年道,“公子,给。”他把手帕递出去。
顾鸿峥回神,伸手拿走帕子,掩在嘴鼻子上。
两人去到院子里,向长着花草的地方走去,那儿长着大片花地,花开正艳,在微风吹拂下,花朵散发着醉人的清香,那味道香沉,浓郁。
少年提起灯笼走到花圃前,经过灯光的照耀,眼前的花好似美人,正婀娜多姿的摇尾款摆。
少年伸手想折花,顾鸿峥阻止,让人不要总是乱来。
“我想确认一下。”这花看起来像游魂花,说不定是假的。
顾鸿峥无奈,他动手折了一支确认。
少年道,“听说这花不易养,在极寒之地,也只千山谷能养出来,在北齐,春夏秋冬分明,养游魂花不易,传言游魂花可靠人的血骨滋养,只要埋骨一具,便能养活出一番姹紫千红,当盛开如火如荼,每一朵花都娇艳,有人道这花是人的魂,故又名游魂花。”
少年说得瘆人,他挠挠额角,本想活跃气氛,哪想,周围好冷啊。
顾鸿峥扔下手里的花,顺带把帕子也丢了,那条帕子不是少年送的,是他自己身上带有,这随手就浪费了一条金贵手帕。
少年替主子可惜,而顾鸿峥盯着那流着汁水的花茎,花茎端口流出汁液,它有毒,比香味更甚。
少年担心的抓着主子的手查看,“可是沾到了。”
顾鸿峥收回手回答,“没有。”
少年即刻放手,他提着灯笼不敢再作声。
院内冷寂,黑夜下的明灯,照出斑驳的影,影里有花的姿态在舞动,也有笔挺玉立的人影在随风浮动。
顾鸿峥转头看着旁边的人,他轻轻摩挲着指尖。
今日两个人都穿着白衣,一个是锦绣华服,白底为韵,纹着锦绣的彩图,最美的是十二章纹里的痕,衬得他挺拔高洁,出尘冷绝。
而他旁边的少年,及他肩,穿着牙白的交襟衣,收腰,束袖,身子骨纤细,又单薄。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花圃中,随着摇尾款摆的花枝,暗涌,重叠,互相交织在一起,又很快随风散开。
少年道,“传说还有一个小故事,公子想听吗?”
顾鸿峥微不可闻嗯一声。
少年眉开眼笑,他眼睛笑起来,闪闪发亮,那是双惹人的桃花眼,美得灵动可人。
他道,“听说曾有一男子不舍得爱妻离去,便将人埋在家中院子里,之后在上方种上游魂花,很多人都告诉他,这花养不活,时候不应,季节不允,然男人养出了一方五彩天地,他家中的院子里,有一处地方,花开如火,外人来看见,都觉得美。”
这谣传比那聊斋志异里的故事怂人,顾鸿峥听着没什么反应,他道,“鬼神离奇之说,多为杜撰寻趣,当不得真。”
少年笑,他道,“是,都是杜撰的事,但是,这到底是花养了人,还是人养花,这花有毒,吸入多了慢慢就会生命枯竭,从此真成了养花人。”
他说得深沉,听得出是感慨良多,有些伤春悲秋的情怀在里头,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
顾鸿峥垂首,凝视着低眉顺眼的人,见那长长的羽睫,像把扇子,闪又闪,朦胧的光映出了光彩流转,光芒照在那羽睫上,晕出迷人的美,那美,梦幻、迷离。
钟禹过来寻人,到院门口,他站在远处望着成双对的影。
那两人并肩而立,一人提着灯笼,打着不太明亮的光,映了一方天地清明,微弱又温柔的光照出并辔的身影,是比肩的璧人,看着般配,是天造地设,乃天作之合。
女鬼姐姐一同到来,她站在充满诗情画意的月洞门前,看着远处成双的影问,“他叫什么名字?”
钟禹介绍,“高个的叫顾惊鸿,瘦瘦的叫花猫。”
女鬼姐姐好奇,“为何叫花猫?”
“额,花猫这名原是他下厨忙着弄花了脸,看起来像只猫,我就随便给人起了外号,你不觉得这外号和他甚是贴切?”钟禹这是在背后说人坏话!
女鬼姐姐无从作答,其实她看出了真相,只是不想说破。
那边的顾鸿峥和小花猫转身走来,后者问,“这些花可是你们养着?”
女鬼姐姐摇头,“不是,这花是一女子带来我家种,我长兄将之栽在院子里,我们一家几口以前靠大哥支撑整个家,但一年前母亲走了,他也走了,只留下我们几个人。”
“那女子呢?”
“好像死了,或者跑了,大哥为此伤心好久,他从此变得一蹶不振,连母亲也不管了,最后生病走了。”
花猫适才想起进门前发现,这个家在城的最西头,位置偏远,外头道路纵横,往常该是有许多人经过。
女鬼道,“是经常有人来这儿落脚。”
“曾经也很繁华热闹吧?”
“嗯,家祖上是大有作为的人,他们留下一亩三分地,想不到败在我们年轻一辈手里,那两个妹妹是庶母留下,我尽全力救了弟弟,但她们两个,我无法保证。”
“你爹呢?”
“他早年与山匪对抗,被人灭口,朝廷做了个样子,后来没再管,甚至这城里的人都说我们活该,人家山匪活在山中好好,干嘛去烧人家的窝……”
钟禹咋舌,“有这种事?”
“公子想不到的事有很多,为官一方,谁不想有所作为,可若不入乡随俗,折的也是自己罢。”
“此事朝廷知道吗?”
“如何知道?新上任的都赶着粉饰太平,我们渐渐被遗忘,大哥求助无门,只靠蛮力守着这个家,本来指望弟弟长大考取功名改变现状,谁知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哥那天带回一受伤女人,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家里人因她的出现,天天吵得不可开交,两个妹妹几次被赶出家门,是弟弟去追她们回来才没让人送去青楼,但如今看,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