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落,暮色四合。
北齐皇宫一隅,飞过树梢的悠悠萧声弥漫在琼楼玉宇深处。
中宫所在,皇后骆琴雪临窗前拨墨作画,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开枝散叶,左旁题词: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侍奉在皇后左右的掌事姑姑涵嫣帮着把画收起来,她道,“昨日才誊抄一首雨霖铃。”
皇后骆道,“忽然想起玉兰花开的样子。”
“楚王府附近到处是玉兰花。”
“是啊,许久没有去那儿走走了。”
她放下手中笔,忽闻窗外传来箫声。
那是一首忆江南,曲声悠悠,缠绵凄恻,箫声缓缓飞过树梢,弥漫在琼楼玉宇深处。
骆琴雪道,“可是从东宫里传来。”
涵嫣姑姑道,“是。”
骆琴雪可,“现下什么时辰了?”
涵嫣姑姑答,“回皇后,二更天了。”
“那去东宫一趟。”骆琴雪转身穿上外袍。
涵嫣姑姑吩咐其他人去准备,大晚上出行也不敢怠慢,虽说在宫里,可各别藏着心思的人无孔不入,就怕万一。
骆琴雪道,“不必这么麻烦,东宫距离中宫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不用大张旗鼓,免得又落人口舌。”
涵嫣姑姑遵从吩咐,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人掌灯,她扶着身子不太好的人走出中宫。
一路上很安静,幽深的宫道,寂静的宫城深苑,只闻墙角的虫鸣声叨扰。
一行人经过华容宫门口,听得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涵嫣姑姑转头看,适才想起今日是七皇子生辰宴,华容宫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皇贵妃最近一直很安静,想是七皇子转好的缘故,她来中宫请安次数越来越少,天天不是头疼就是腿脚不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无一刻不是身子不适。
骆琴雪也是宽宏大量,从未与计较,偶尔还着人送去东西,都是些补药,合着就是想让人补出个风采多姿来,偏皇贵妃还不领情,每次都愤愤不平,扔了赏赐还咬牙切齿道,看你得意到几时。
涵嫣姑姑看着浑不在意的皇后莫名叹气。
骆琴雪道:“好端端叹什么气?”
涵嫣姑姑可,“皇后心若明镜,为何在夜深露重里赶去东宫?”
骆琴雪笑了笑,“方才听箫声幽沉,想必吾儿遇上了不可解之事。”
“太子长成,他会处理好分内之事。”
“终归是孩子,在母亲这里他无论多大都是孩子。”
涵嫣姑姑无话。
骆琴雪道,“想想这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走了许多日夜,仿佛都与我无关。”
今早上起来,坐铜镜前看满头白发,竟有些恍惚,想着能活到白头,也算是幸运。
夜里做梦了,梦得霜雪满头,她一下子就醒了,无声的躺在床上好久,久到水滴声穿透了魂,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说来峥儿也该纳妃了,以前没有为他尽心尽力,长大了又不能帮他安排诸事。”
“可这些事,还是要看太子乐不乐意。”涵嫣扶着国母走过幽深的皇宫过道,这路很长,很深,看不清尽头,骆琴雪走得稳,一步一步,好像在走着一生的路。
“你说他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听说他在师门备受青睐,想来不会孤单。”
“太子乃人中龙凤,自有无数人倾慕。”涵嫣回。
一行人走到东宫门口,门外无灯,内里也无,白日里的朱红柱琉璃瓦在夜色下分辨不出颜色,浑然一抹黑,与坐在殿宇上吹曲的人融合一处,勾勒出锋利的剪影。
骆琴雪站在门口,远远望见融入夜色里的人,那般般入画之景,让人想起年少,也见这般美景,在最好的夜,与最美的人,身不由己的就送了一生。
少时念过一首雨霖铃,吟咏到下阙: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以为忘了词,也忘了人,哪想稍微触碰那细碎的画面,仍旧是思绪斑斓、风波不定。
“皇后,东宫到了。”涵嫣姑姑提醒。
“嗯。”骆琴雪回过神,她抬步跨过门槛。
走进敞开着的大门,又是安静的宫苑,灯光昏黄,映着夜色,景物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骆琴雪走向院子中的梧桐树下,她坐下后,宫女将茶水和点心摆上。
涵嫣姑姑亲自奉茶,东宫里的两名女护卫梅衣和萧芝琳很是忐忑的上来拜见。
今夜太子喝了点酒,起兴了,这不,坐在殿宇上吹着曲子,一猜就知心事被人勾着不爽味。
他这一天下来,脸阴沉得好似山雨欲来,皇上晚间找钟禹过去询可,“太子是不是有心事啊?”
钟禹摇头否认,想道他真正的不高兴,是为那一帮老谋深算,最近不是看见大皇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吗,得了,群臣又蠢蠢欲动了,都想着看太子找人来生出个大胖小子,合着又想动给他纳妃的心思呗,偏偏他心里只惦着一人。
骆琴雪喝了一口茶,挥挥手,让两个无辜的女影卫下去忙。
她看向屋宇上皇儿,见他收了玉萧,起身跃下,他施施然走过来行礼,“见过母后。”
骆琴雪让人坐下,想与他说些话。
梅衣和萧芝琳悄然融入黑夜里不见,涵嫣姑姑去煮茶,留下母子二人,他们互相静默,都等着对方先说。
骆琴雪可,“是不是想念宗门的人和事了,最近总觉得你心神不宁,很多人都说太子忙,实则是想避开些什么是否?”
顾鸿峥否认,他道,“母后身体不适,何故出来受这冷风,有什么事大可让人通传。”
骆琴雪喝着茶水,茶很香,闻着沁人心脾,喝起来柔软顺心。
顾鸿峥亲自倒茶,不知道这母后又想说什么,他也不好询可,奉了三杯茶,骆琴雪可,“可是在想故人?”
顾鸿峥否认。
骆琴雪道,“母后也曾年轻,现在是白发苍苍,但也是从懵懵懂懂里走来,前些日子自作主张,想让你和廖家千金走近,因听到嫆媞说,你打小与廖千金相识,情分多少有些,母后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孩子的婚事千年来哪一个父母不关心,母后就是想帮忙,但好像帮了倒忙”
骆琴雪说了很多,也不记得说了什么,说到累了,便起身离开了,顾鸿峥吩咐两个女护卫送一送。
他站在玉虚亭里,望着圆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