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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到这风月场所,葬花阁若敢在这九州大地上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烟柳巷中的娼妓与那些取他人性命为生的杀手并无太多区别。他们都是正义人士眼中的腌臜的糟粕,是阳光背后的阴影,是一个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可怜人,是在泥潭中拼死挣扎也永无见光之日的砂砾。

对于他们来说,娼妓与杀手唯一的区别恐怕就在于二者截然不同的气场。

杀手狠厉而冷漠,娼妓世俗而谄媚。

而梨月却是个特殊的存在。

葬花阁老鸨第一次见到梨月的时候,便觉得她身上隐约透露着一种嗜血而生的不同常人的冷漠,不似寻常烟柳巷中养出的女子。她独自一人时眉间紧锁,半倚在栏杆上遥望庭外蒙蒙烟雨的模样,让人很难不相信她身后藏着让人惊叹的故事。

可风月场的老鸨是个聪明的生意人,自然懂得不该管的事情不要过问,省得惹祸上身。

本着赚钱第一的原则,老鸨倒是十分看重梨月。

梨月虽性情有几分倔强阴戾,却十分清楚自己如今身处的境地。在伺候客人时候,也能够装模作样地风情万种,又生性聪明,能够恰到好处地抓住人们内心最想要的东西。

故而久而久之,各地的富家子弟趋之若鹜,有的千里迢迢赶来兰陵,只为了看上梨月一眼。

老鸨赚足了银子,梨月也就成了葬花阁老鸨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一块宝。

老鸨心里清楚,梨月这样的女子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葬花阁这个地方,所以她恨不得在她离开之前,在她身上赚尽可能多的银子。

这算盘原本在老鸨肚子里打得完美,可突然有那么一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毛头小子将她的计划彻底打乱。

那小子马尾高束,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露出虎牙。他有着初出茅庐的横冲直撞与一腔赤诚,却又似乎对如何讨女子欢心有着异常的天赋与直觉,像一束光一般照进梨月内心阴暗的角落。

自从那小子出现后,梨月姑娘平日里波澜不兴的眼眸中竟莫名多出几分鲜活的色彩来,嘴角的笑意也越发常见。毕竟是少年男女,正当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两情相悦情不自已也都实属常事。老鸨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看到这事情将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下去。也深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恰巧一年一度的御烽台比武的日子越发近了,她想着不妨带着梨月去到金陵的葬花阁分店走走场子,也好让她那颗日渐炽热的心降降温。若是待在兰陵,整日能看见那小子,别过不了几个月,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

刚到金陵的前几日,老鸨没有一天不在惊叹自己的天才的决定。少了那小子的纠缠,梨月果不其然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风情万种,媚眼如丝。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便又让她在金陵捞了一笔。

可好景不长,那一天——

梨月正在台上起舞,获得满堂叫好时,忽觉台下有个炽热而又深情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顺着那目光望去,正望见那少年在阳光下赤诚又傻兮兮的笑容。

在一旁的老鸨看着台上台下二人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那一瞬间,老鸨便深知自己栽了。在致富这条路上,她终于还是遇见了克星……

自从半年前,鬼箫一人屠了孟家满门的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梨月便悄悄换了种性格。

从前她虽是孟家的私生女,可孟家人待她不薄,她性情虽不算嚣张跋扈,却也娇惯得很。孟家出事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跑去北国游玩。

在异国他乡游玩时,她只听闻家中接来了两个客人,以礼相待,好生款带着。

家中待客,一向是这样,她从未将这当一回事放在心上。

可谁知,待她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然换了一番景象。曾经弥漫着桃花香气的孟府,如今血腥气数月都无法散去;曾经热闹繁盛的院落,如今长满青苔萧瑟无比……

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恐惧,愤恨与无力感缠绕着她。那些日子,她每每午夜惊醒,眼前都是从前亲人们的脸……

她如同丧家之犬,为了生存,她隐姓埋名,心甘情愿留在葬花阁,沦为娼妓,受尽侮辱。她心中深知,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早已陪同家人死在了孟府,如今她活着,只是为了等待一个报仇的机会……

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将自己封闭起来,近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的交往。白日里,为了生存需要,她不得不讨好客人,到了夜里,她将从前懈怠地武艺重新拾起。日日闻鸡而眠,葬花阁开张而起。

她心知御烽台比武的那一日,江湖上定会集结许多正义之士,商议削下鬼箫人头为孟家满门献祭。到时候,自己作为孟家孤女,自然名正言顺的被众人拥簇保护着为家族复仇。

她耍尽心机手段,从一位江湖人士那里骗来一张能够混上御烽台的御峰帖,只等着御烽台比试那一日的到来。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每每连连噩梦辗转难眠的时候,都会想到在报完仇以后,自己的生活应是如何。

可想来想去竟看不到一丝希望……

“事已至此,就一死了之好了。”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天真赤诚,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无知无畏。可因他纨绔子弟的模样,偶尔竟会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人们对他的好奇心。与其他那些来青楼寻欢作乐的,永远高高在上的,对女人颐指气使的,需要耐着性子去谄媚讨好的男子不同,他温柔干净,不需她主动去讨好,却能时常将她逗笑,眼中也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他“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像一只刚出生的粘人的小狗,可爱无害的模样,让人不自觉想要去靠近他。与他相处轻松自在,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孤女,她又变成了那个被娇惯小女孩。

他就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了她昏暗绝望的未来,让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在欢场摸爬滚打了半年之久,她越发了解到了人性的凉薄之处,也深知相濡以沫的感情需要缘分更需要运气。

她再难相信人的感情,又觉得自己陷得太快太深,她近乎本能地想要自救,所以她尽可能冷落他,疏离他。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是疏远他,便越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疯狂到近乎盲目地去想他。而他,就像她心中的小鬼一般,每每在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之际,他便出现在她面前,一如往常一样,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扰人心神。

眼看着御烽台比武的日子临近,她的心神越发缭乱。

那日有个瘦小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称是他的仇家,想要借她的房间一用。彼时她一心只想着复仇之事绝不能出差错,如鬼迷了心窍般答应了那女子。她想着只要他死了,她就能够像从前一样心如磐石,不受感情左右。

等完成了复仇大业,再自杀向他谢罪。毕竟如果他不曾出现,她也从未有过生的念头。

可自从答应了那女子之后,她便一直度秒如年,坐立不安。

她是不想他死的。她只是再跟自己较劲。

他那样温暖,像天上的太阳,她宁可死的那个人是自己,是这个已经浑身泥泞肮脏不堪的自己……

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她发了疯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她想,也许能够挽回什么。

可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空无一人,是死一般的静寂。

老鸨说,他早进去了。却未见他出来。

一瞬间天昏地暗,她只觉得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

从那以后,她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她时常梦见他,醒来有怅然若失。

他死了,都是因为自己……

所幸,老鸨看她心不在焉,将她带到了金陵。

金陵聚集了大量江湖人士,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在讨论孟家的灭门惨案。在这里,她终于找回了从前的心境。

她心心念念的,本就只该有复仇这一件事。

可眼看着比试之日日渐临近,他的身影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表演的台下!

那一瞬,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她的心乱了,鬼使神差地试着设想了一下,在报完仇之后,两个人携手走在阳光下的模样,忽而,竟觉得心口漏了几拍!

那一日,他又一次来到她的台下,饮罢几盅小酒,待她跳完一支舞,他问:“我知道金陵城南有一座小山,山中有一片两岸长满杏树的湖。这个季节正是杏花凋谢的时候,晚风吹过,漫天的杏花……姐姐想不想同我去瞧瞧?”

她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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