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金陵城格外的安静,仿佛除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江南叶被窗外的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加之伤口尚未愈合,脸色有几分苍白。可刚一进客栈,他却不忙着换衣服换药,嚷嚷着将李小刀等人都叫了出来,又叫了几个小菜和一壶烧酒。
邀功似的将御烽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了出来,举到鬼箫面前晃了晃道:“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二哥你还不快点感谢我!”
却不料面前这些人面色都十分些阴沉,毫无喜色可言,江南叶一口酒差点将自己呛到,有些郁闷道:“这都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做了点靠谱的事儿,没人夸我也就算了,怎么还都臭着个脸?”
却尚未等李小刀他们回话,只听从客栈门外进来两个被雨淋得十分狼狈的行人,边进门躲雨边嚷嚷道:“可算有地方躲雨了!这种破天气出门本就不安全!”
“是啊!尤其今天上午还出了那样的事,闹得金陵城里人心惶惶,这满街的店铺,没几个敢开门的!保不准运气不好被鬼箫那个魔头盯上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喽……”
江南叶一口酒猛地喷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地望向鬼箫。
“发,发生什么了……”
却不料声音太大,引起了那两个路人的注意。
其中一个十分热情地朝江南叶走来,道:“小兄弟,你不知道了吧!今天上午,金陵城最大的妓院——葬花阁,被鬼箫和他鎏砂楼的同伙杀了个遍,从客人到端茶倒水的店小二,从老鸨到娼妓,无一幸免!有这么个大魔头在金陵,以后走在街上都要小心了!”
江南叶怔了怔,看了看站在自己对面的鬼箫,又看了看那行路人,干笑两声,没有搭话,低头用茶杯堵住了自己的嘴。
却不料那另一个路人也走了过来道:
“你说这鬼箫也真够嚣张的!自从半年前孟家那件事情发生后,江湖人士无不对鬼箫喊打喊杀,如今眼看着御烽台的比试在即,江湖上各大门派世家纷纷聚到金陵,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看来是从未没把这江湖上的那些世家放在眼里!”
“呵,”那人冷笑到,“听说那鬼箫素有龙阳之癖,生活作风败坏极了!孟家人都是怎么死的你不记得了?这样的人怎能用对待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他?”
一旁的李小刀有些听不下去了,将袖中的短刀紧紧握了握,冷冷道:“不了解事情真相就这样乱说,恐怕不好吧!再说,龙阳之好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别人喜欢干什么,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吧?”
“小姑娘,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讲道理呢?这件事情都已经是江湖上公认的事实。我们是不了解真相,那有龙阳之癖的人的生活做派我们怎么可能了解?我们又不可能知道,那个被孟家人主持正义杀死的断袖在与鬼箫行房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恶心?”
说罢,便两个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边笑边道:“杀了好!孟家人把那个断袖杀了好!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的人留着也迟早是个祸害!”
却未等话音落下,那二人只隐约听见一旁有人拳头紧握,指节咔咔作响的声音。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个眉目狭长,邪气四溢的紫袍男子。那男子好似天生一副阴戾至极的气场,让人望而生畏。
那路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却寻思着这男子同这几个小孩子在一起,恐怕也是个小辈,于是装着胆子继续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你有什么不服的?”
李小刀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一种不好的预感腾上心头。
从前鬼箫经常在大庭广众的场合听见诋毁自己的人,却向来淡定从容。今日,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大庭广众之下诋毁大哥……
大哥是二哥的底线。
李小刀拉了拉鬼箫的袖子,低声唤道:“二哥……”
可鬼箫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冷笑着对那二人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为你刚刚说过的话道歉。”
那二人自认为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想着怎能在一个小辈面前丢了面子?虽不自觉被面前这男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嘴上却逞强,冷笑着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我说,杀了好!那伤风败俗的怪物,杀了才解恨!你是不是耳朵聋……”
话音未落,一道暗光忽而闪过,那人颈上凭空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他尚未反应过来,便直直倒了下去。
店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长箫重现,鬼魅降世。那是……鬼箫!”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乱作一团。有人顾不得窗外的电闪雷鸣,冒着大雨慌忙逃窜,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屋内便这剩下鬼箫一行人,和一些身穿华服,手持精美兵器,一看便是世家子弟。
而身前那刚失了同伴的男子,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跪在了鬼箫脚下,一边磕头一遍啊求饶,哪还有刚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虽事发突然,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李小刀一边环视着屋内剩下的几波人,一边默默甩出了袖中的短刀。
最先围上来的那一拨人,白衣胜雪,目下无尘,不难辨认是御烽台的人。随后跟上来的那群人一身墨绿长袍,上面带着着手工绣制的金色图腾,显然是御烽台山脚下的青墨派……
尚未等李小刀将屋内的人一一辨认清楚,只听身后传来一个低哑愤怒的声音。
“李小刀!你这个妖女!我今天便要为我儿报仇雪恨!”
李小刀转头望去,只见来者一行人无不一袭金色长袍,将长刀佩在腰间。那是周家人典型的标志……
真是时运不济,出门没查黄历!怎么把仇家一下子撞了个全?!
一旁的江南叶心中喊了一万遍“倒霉”,终于不耐烦地缓缓直起身,将屋内人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了御烽台为首那男子身上。瞥了瞥嘴,那因伤势尚未恢复的苍白面孔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屑。
“我还当真以为这受天下尊崇,几十年来没有能望之项背者的御烽台,能有多么的光明磊落!想不到也是个沽名钓誉的门派!”
一群白衣中为首那人眼波动了动,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堂堂御烽台就是这么多欺少的?”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废话!”周家家主声音有些颤抖道,“苏公子,别听他的!这些鎏砂楼的杀手最为阴毒狡猾,小心别被他骗了!今天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们这几个杂碎!我们在座这些人等这个机会等了半年多,今天可不能让鬼箫和李小刀他们跑了!”
那声音聒噪刺耳,听得江南叶十分心烦:“哦。御烽台的面瘫都还没说话,哪轮得着你们周家一个走狗张嘴?”
“你你你……”
周家家主持刀的手有些颤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却吸引了江南叶的注意力。
“你什么你!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们杀手向来是收钱办事,这是江湖规矩!你要报仇应该去查是谁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去杀你那蠢儿子,干什么总是盯着我四姐不放?”
不知是哪个小辈忽觉得这话说得有理,低声道:“家主,他说的……有道理啊……”
“她,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流氓,她骗了我儿的感情,毁了我儿的名声!我儿那样一个重清誉的人,死后竟然被人说是死在了一个杀手的温柔乡里……”
周家家主被气得两撇胡子微微颤抖,可说出的话却十分荒唐好笑,江南叶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直到连腰都直不起来。
边笑,边不忘瞥一眼李小刀,“她还有这本事?”
李小刀的脸色有些发青。硬要算来,自己“女流氓”的名号还不都是拜江南叶所赐!可在这种情况下,虽心下不服,却也不好拆老七的台。只见江南叶全然不顾周家家主一把年纪能不能经受得起怒火灼心,继续笑道:“我说老头,你那死儿子的蠢,怕是随了你吧!”
周家家主气得浑身颤抖,一阵剧烈的咳嗦,竟咳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来。
“周老!”
周围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一推开。他忽的仰天发出一阵冷笑:
“好啊,好啊!鎏砂楼的杀手果然没一个善类!我今日就先杀了你这个毫无人性的狗杂碎!再解决李小刀这个妖女!”
说着,他周身旋起一股气流,手中的长刀也随着气流脱离手掌,悬在空中。
屋内人一阵心惊胆战——他深知自己可能不是面前这些杀手的对手,可为了给自家儿子报仇,却运尽了毕生的功力!
这一击,是抱着与面前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去的!
“周老!你疯了!”
可箭在弦上,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了……